第一章(第2/3頁)

我曾經疑心朱迪斯對工作如此投入是不是因為愛上了她的雇主,但他們之間公事公辦的關系讓我打消了這種憂慮。

我相信朱迪斯是愛我的,但她天生不是那種擅長表達感情的人。她說我觀念陳舊,太過感情用事,時常對我報以不耐煩的冷嘲熱諷。坦白地講,我多少有點兒害怕我的小女兒!

這時火車即將抵達斯泰爾斯聖瑪麗車站,我也從沉思中醒來。至少這座車站還沒什麽變化。分秒流逝的時間似乎忘卻了這裏。它仍兀自矗立在田野中,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

但當出租車穿過村鎮的時候,我還是清楚地意識到了時間的流逝。今天的斯泰爾斯聖瑪麗與昔日完全不同。加油站、電影院、兩家旅店和幾排鎮政府修建的簡易房都是當初沒有的。

轉眼就到了斯泰爾斯莊園門口。這裏似乎並未發生太大變化。庭院跟我記憶中幾乎一模一樣,不過車道保養不善,雜草長得老高。車拐了一個彎就看到了宅子。房屋表面的結構和裝飾並沒有改變,不過油漆已經退色很嚴重了。

這時,一位女士在花圃中彎腰勞作的身影映入我的眼簾,一如多年前我初次來到這裏的時候。我的心一瞬間停止了跳動。待到那個人直起身向我走來,我才啞然失笑。她跟那時精力充沛的伊芙琳·霍華德有著天壤之別。

迎面向我走來的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她滿頭的白發濃密卷曲,兩頰泛紅。她的態度和藹可親——老實講,我覺得有點熱情過度——但一雙藍色的眼睛卻顯出極不相稱的冷淡。

“這位是黑斯廷斯上尉吧?”她問道,“我滿手是泥,沒法跟您握手。我們久聞您的大名,今天能見到您實在太高興了!我先向您做個自我介紹吧。我是勒特雷爾夫人。我和我丈夫當初一時興起買下了這座莊園,之後就一直想著怎麽靠它賺點兒錢花。我以前從沒想過我會開旅館!不過我得有言在先,黑斯廷斯上尉,我是個公事公辦的人。我可一分錢都不會少收你的。”

我們倆都笑了,就像剛剛聽到了一個很好玩兒的笑話,但是我心裏覺得勒特雷爾太太說的完全不是玩笑。在她和善老婦的面具下,我察覺到一絲強硬的態度。

勒特雷爾太太說話偶爾會帶點兒愛爾蘭口音,但其實她沒有愛爾蘭血統,只是裝裝樣子。

我向勒特雷爾太太問起了我的朋友。

“啊,可憐的小波洛。他一直眼巴巴地盼著你來呢。那種期盼就算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感動的。他身體那麽糟,我真為他難過。”

我們一起朝宅子走,她邊走邊摘掉園丁手套。

“還有您那位漂亮的女兒,”她接著說,“她多可愛呀。我們都特別喜歡她。可是您知道,我是老派人,我覺得像她那樣一個漂亮的姑娘就應該跟小夥子們出去聚會、跳舞,可現在她整天不是解剖兔子就是彎腰盯著顯微鏡,真是太可惜了。要我說,那種活兒就應該讓那些土妞兒們幹。”

“朱迪斯現在在哪兒?”我問道,“她在這附近嗎?”

勒特雷爾太太做了一個孩子們所說的“鬼臉”。

“啊,那個可憐的小姑娘。她應該在花園地下的實驗室裏。富蘭克林博士從我這兒租了那個地方,裏面設施一應俱全。他在那兒養了好多實驗用的小動物,可憐的小家夥,老鼠啊兔子什麽的。黑斯廷斯上尉,科學那類東西我可不太喜歡。啊,我丈夫來了。”

勒特雷爾上校剛好從宅子拐角轉出來。他身材高大瘦削,面容憔悴,長著一雙溫柔的藍眼睛,正若有所思地撚他那花白的小胡子。

他看上去猶疑不決,顯得十分緊張。

“啊,喬治,黑斯廷斯上尉來了。”

勒特雷爾上校過來跟我握手。“你是坐五點——不對——五點四十的列車過來的吧?”

“不然還能坐哪趟車啊?”勒特雷爾太太尖刻地說,“再說黑斯廷斯上尉坐哪趟車來的又怎樣?帶他上樓到他的房間去,喬治。黑斯廷斯上尉之後恐怕還得去找波洛先生呢——還是您想先喝點兒茶?”

我告訴她不用喝茶了,我想直接去見我的朋友。

勒特雷爾上校說:“那好。跟我來吧。估計——唔——他們應該已經把您的行李拿上樓去了——是吧,黛西?”

勒特雷爾太太厲聲說道:“那是你的事情啊,喬治。我一直在整理花園。不能什麽都指望我做啊。”

“那是,那是,當然了。我——我來吧,親愛的。”

我跟著他走上大門前的台階。我們在門口遇上一個灰色頭發的男人,身材較瘦,拿著一只雙筒望遠鏡急匆匆地往外走。他走路有些跛,臉上帶著一種孩子般的急切。他說話時略有些口吃:“楓樹上有兩只黑冠雀正在築……築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