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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裏塞爾達這個女人真氣人。離開餐桌時,我的心情還不錯,本以為能為英國教會男教友會準備一篇精彩絕倫的講演稿。此刻我卻焦慮不安、心煩意亂。

我正要安下心來寫稿,萊蒂斯·普羅瑟羅飄然而至。

我是特意用“飄然”這個詞的。我讀過一些小說,小說中的年輕人個個精力充沛,盡情享受生活的樂趣,充滿青春活力……就我個人而言,我偶遇的所有年輕人都有著動物精靈的神態。

今天下午,萊蒂斯尤其像個幽靈。她是個漂亮的姑娘,個子高高的,皮膚白皙,面無表情。她從落地窗飄進來,心不在焉地摘掉黃色貝雷帽,精神似乎很恍惚。發現我後,她略顯驚訝地喃喃道:“哦,是你呀!”

從教堂舊翼出來,有一條穿過樹林的小路,路的盡頭就是花園大門。所以,從那裏來的人大部分都會穿過花園門,徑直來到書房的窗前,而不會繞一大圈,從前門進來。萊蒂斯從這裏進來,並沒有讓我吃驚。但我有點兒討厭她的態度。

要來牧師寓所就該做好與牧師見面的準備。

她一進門就縮成一團,癱坐在扶手椅上,漫無目的地拉扯著自己的頭發,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

“丹尼斯在嗎?”

“午飯後就沒見過他。聽說他要去你家打網球。”

“哦,”萊蒂斯說,“希望他沒去。那兒一個人都沒有。”

“他說是你發出的邀請。”

“我確實邀請過他。不過,我說的是星期五。今天是星期二。”

“今天是星期三。”我說。

“哦,真糟糕!”萊蒂斯說,“我又忘了,本來和人約好吃午飯的,這是第三次了。”

幸好她似乎不太擔心。

“格裏塞爾達在嗎?”

“你能在花園的畫室裏找到她——勞倫斯·雷丁正在給她畫像。”

“聽說他鬧得不可開交,和我父親。”萊蒂斯說,“父親真討厭。”

“鬧什麽——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問。

“就是他給我畫畫的事。被我父親知道了。為什麽我就不能穿遊泳衣讓他畫呢?如果我可以穿遊泳衣去海邊,為什麽不能穿著它讓人畫呢?”

萊蒂斯頓了頓,接著說:

“太荒唐了……父親居然禁止一個小夥子到家裏來。當然,我和勞倫斯沖他大吼了一通。我要去畫室讓他把那張畫畫完。”

“不行,親愛的,如果你父親不允許就不能這麽做。”

“哦!天哪,”萊蒂斯說著,嘆了口氣,“怎麽每個人都這麽無聊呢。真煩,真是煩死我了。如果有錢,我早就走了,可是我沒錢,走不了。要是我父親死了該有多好,那我就不用這麽心煩了。”

“你不能這麽說話,萊蒂斯。”

“哦,如果他不希望我咒他死,就不該這麽吝嗇。難怪母親離開了他。你知道嗎?這麽多年來,我一直以為她死了。和她一起私奔的那個小夥子是什麽樣的人?是好人嗎?”

“那是你父親搬到這兒之前的事。”

“我也不知道她後來怎麽樣了。我盼望安妮快點兒找個情夫。安妮恨我——其實,她對我不錯,但她恨我。她開始變老了,她不喜歡自己這樣。你知道,到了那個年紀,脾氣會變得很古怪。”

我不禁懷疑萊蒂斯整個下午都會待在我的書房裏。

“你沒看見我的唱片吧?”她問道。

“沒有。”

“太煩人了。忘了放在哪兒了。我把狗也弄丟了。手表也不見了,不過沒關系,反正表針也不走了。哦!天哪,我太困了。怎麽搞的,我十一點鐘才起床。生活真是令人筋疲力盡,你不覺得嗎?哦!天哪,我該走了。三點鐘我要去看斯通博士挖古墓。”

我瞥了一眼時鐘,告訴她,現在是四點差二十五分。

“哦!是嗎?糟糕。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等我,還是撇下我先走了。我還是快點兒走吧,看看能不能趕上他們。”

她站起身,準備再次飄然而去。與此同時,她扭過頭來低聲說:

“你會告訴丹尼斯的,對不對?”

我隨口答應了一聲,後來才意識到,我根本不知道要告訴丹尼斯什麽。我想了一下,覺得知道不知道都沒太大關系。斯通博士這個名字令我陷入了沉思。斯通博士是著名的考古學家,最近住進了“藍野豬旅店”。他負責監督挖掘一座古墓,這座古墓正好位於普羅瑟羅上校的田產上。他和上校有過幾次口角,沒想到他會邀請萊蒂斯去看掘墓,這倒是很有趣。

我忽然想起來,萊蒂斯·普羅瑟羅有幾分瘋狂。我懷疑她怎麽能和考古學家以及他那個秘書小姐克拉姆相處。克拉姆小姐二十五歲,身體健康、精力充沛、面色紅潤、吵鬧聒噪,那張嘴似乎包不住她滿口的牙。

村裏人對她看法不一:有人認為她行為不端,也有人認為這個年輕女子恪守婦德,打算早日成為斯通太太。她在各個方面都與萊蒂斯截然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