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4頁)

她的話就此打住了。

因為通常話到這兒就該結束了。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開發區,句號。”它不僅有著實體的建築,還代表了發展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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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普爾小姐發出一聲懊惱的嘆息,她手上的針線活兒又掉了一針。而且這針不是剛掉的,是她要收領口時數了下針數才發現的。她拿起一個備用別針,將毛衣對著亮光使勁地瞧著,看來她的新眼鏡派不上什麽用場。她清楚地意識到,如今的眼科醫生除了能為你提供奢華的候診室、現代化的設備、射進眼球的強光,以及昂貴的醫療費用之外,什麽都做不了。馬普爾小姐不禁懷念起幾年前(好吧,也還沒幾年),自己的視力是有多麽好。從她花園裏那個煞羨旁人的有利位置,能看到聖瑪麗米德發生的一切,很少有東西能逃過她敏銳的雙眼。有了觀鳥鏡的幫助(對鳥兒們感興趣還真是有用),她還能看到——她停頓了一會兒,思緒飄回到過去。安·普羅瑟羅穿著夏款連衣裙走向牧師家的花園;而可憐的普羅瑟羅上校——他的確是個既無聊又討人厭的家夥——則被那樣謀殺了。她搖了搖頭,接著想起牧師那位年輕漂亮的妻子格麗澤爾達。親愛的格麗澤爾達——多麽忠誠的朋友——每年都會寄聖誕賀卡過來。她生的那個討人喜歡的小嬰兒,如今應該已是一位魁梧的青年了,還有份很棒的工作。工程師,會嗎?他小時候就喜歡把機械小火車拆得七零八落。牧師家後面原本是階梯和田間小道,農夫賈爾的牛群會在草地上漫步,而如今——如今那兒……

是開發區。

為什麽不能建設開發區呢?馬普爾小姐厲聲地反問自己。建造房屋很有必要,況且還造得相當不錯——至少她是這麽聽說的。這都要歸功於“規劃”,或者諸如此類的詞。盡管把什麽地方都命名為“巷”這一點讓她十分費解。奧布裏巷、朗伍德巷、格蘭迪森巷,以及其他的某某巷。但它們都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巷”[3]。馬普爾小姐很清楚“巷”應該是什麽樣的。她叔叔過去是奇切斯特大教堂的詠禮司鐸,小時候她曾和他在“巷”裏住過。

這就像謝莉·貝克總把馬普爾小姐那又老又擠的會客室稱作“休息室”一樣。每次馬普爾小姐都會溫柔地糾正她,“這叫會客室,謝莉。”而對於既年輕又善良的謝莉來說,雖然她很努力地想記住這個詞,但又暗自覺得“會客室”這個詞實在太滑稽了,於是總會脫口而出“休息室”三個字。後來,她想了個折中的叫法——客廳。馬普爾小姐很喜歡謝莉。她的丈夫姓貝克,他們住在開發區裏。她是那些去超市購物、在聖瑪麗米德安靜的街上推著嬰兒車閑逛的少婦之一。她們都相當時髦,很會穿著打扮。她們的頭發打著小卷,她們笑著、交談著、互相打著招呼,就像一群快樂的小鳥。盡管她們的丈夫都有不錯的收入,但由於分期付款潛在的陷阱,使得她們總是需要現金,於是她們會找點家務或烹飪的活兒來做。謝莉手腳麻利,是個效率極高的廚師。同時她也很聰明,能得體地接電話,還能迅速發現上門推銷單頁上的錯誤。馬普爾小姐不太讓她翻床墊,最多讓她洗洗餐具。謝莉總喜歡把餐具統統放進水槽裏,然後擠上一大攤洗滌劑,要是馬普爾小姐這會兒正好經過餐具室的話,就會扭過頭去,假裝什麽都沒看到。而且她已經悄悄把那套伍斯特茶具收到了角櫃裏,平日裏不拿出來,只在特殊場合使用。取而代之的,她買了一套白底淺灰色圖案的現代茶具,上面沒有任何鍍金之類的裝飾,即使放到水槽裏也沒有被碰掉的危險。

過去是多麽不一樣啊……比如忠誠的弗洛倫斯——她是客廳女侍中的佼佼者。還有艾米、克拉拉和愛麗絲這些可愛的小女傭們,她們從聖費斯孤兒院出來,到這裏接受“訓練”,接著去工錢更高的地方幹活兒。她們大部分都患有腺狀腫,而艾米則明顯是個弱智。她們和村裏其他的女傭們聊天、閑扯,也常和魚販的助手、大莊園裏的助理園丁,以及巴恩斯雜貨店裏的某個店員一起外出散步。馬普爾小姐深情地回憶起自己為她們即將出生的孩子打小毛衣的情形。她們不會使用電話,也完全不懂數學。但另一方面,她們懂得如何洗滌餐具,懂得如何整理床鋪。她們沒受過教育,但擁有技能。奇怪的是,如今都是受過教育的姑娘來做家務。留學生、互惠生[4]、放假了的大學生,以及像謝莉·貝克這種住在開發區裏那些山寨“巷”裏的已婚婦女。

哦,當然,還有像奈特小姐那樣的。想起她完全是因為她這會兒正在馬普爾小姐頭頂上走來走去,她的腳步把壁爐台上的水晶裝飾品搞得叮當作響。顯然,奈特小姐已經午休結束,準備出門散步去了,過會兒她準會來問馬普爾小姐要不要幫她在鎮上買點東西。每次想到奈特小姐,馬普爾小姐都會有這樣的反應。顯然,親愛的雷蒙德(她的侄子),為人十分慷慨,至於奈特小姐,沒人能比她更善良了。只是支氣管炎讓她變得極為虛弱,海多克醫生曾嚴厲地告誡她,必須在時刻有人的屋子裏睡覺,但是——馬普爾小姐沒再繼續想下去。因為“隨便找誰都行,只要不是奈特小姐”,這樣的抱怨一點用都沒有。如今已沒有多少老婦人能選了。盡心盡職的女仆已成為過去式。要是真的生病了,你可以花上一大筆錢、費上很大的周折,請個好點的護士到家裏來,或者直接上醫院去。但病痛一旦過去,你還得落在奈特小姐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