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掩住她的臉”

雷蒙德·韋斯特和他的妻子盡了一切努力,想使小賈爾斯的妻子感到他們非常歡迎她的到來,可格溫達私下裏還是覺得自己在他們面前很緊張。這並不是他們的問題。雷蒙德長相怪異,像只兇猛的大烏鴉,他抓頭發的動作以及在深奧得令人難以索解的談話中突然提高的聲調,都讓格溫達只能瞪圓了眼睛,不知所措。他和瓊好像在使用他們二人之間特有的語言交談。格溫達從來沒有置身於如此高端的文化氛圍之中,事實上,每一個術語對她來說都是那麽的陌生。

“我們已經打算好了,要帶你去看一兩場演出。”雷蒙德這麽說的時候,格溫達正在喝杜松子酒。其實,在旅途顛簸之後,她很希望能喝上一杯茶。

格溫達立刻興奮起來。

“今天晚上是賽德勒之泉劇場的芭蕾舞,明天去參加我那妙不可言的簡姨媽的生日聚會——能看到吉爾古德出演的《馬爾非公爵夫人》,到了星期五,你非得看看《他們走路不用腳》不可。那是一部翻譯過來的俄國戲劇,絕對是最近二十年最有意義的劇目,在小威特摩爾劇場演出。”

對於他們安排的娛樂活動,格溫達表示了感謝。畢竟,賈爾斯過來以後,他們也會一起去看音樂表演和其他演出。想到要去看《他們走路不用腳》,格溫達有一點點抵觸心理,她只能假設自己會喜歡看。但僅僅就“有意義的”劇目這個詞來說,這出戲大概不會好看到哪裏去。

“你會喜歡簡姨媽的,”雷蒙德說,“她是那種我稱之為完美的‘固化時代’的人,有著一顆維多利亞時代的心。她所有的梳妝台都用印花布包裹桌腿。她住在鄉下,那種村子裏從不會發生任何事去打破人們的寧謐生活,死水無波一樣的寧謐。”

“那裏其實是發生過事情的。”他的妻子插了一句。

“不過是一出傳奇劇罷了——挺粗劣的——毫無精妙之處。”

“那個時候你可玩得相當開心啊。”瓊眨眨眼睛,提了一句。

“有些時候,我會享受鄉間鬥蟋蟀的遊戲。”雷蒙德一本正經地說。

“不管怎麽說,簡姨媽在那樁謀殺案裏的表現相當出色。”

“哦,她可不是個傻瓜。她特別喜歡解決難題。”

“難題?”格溫達問道,立刻聯想到了算術題。

雷蒙德揮著一只手說:

“任何難題都無所謂。天氣晴朗的晚上,雜貨店老板娘為什麽要帶著雨傘去參加教堂聯誼會?半品脫蝦鰓為什麽會在那個地方發現。教區牧師的白法衣發生了什麽事。這些是待磨的麥子,簡姨媽就是磨盤。如果你在生活中遇到了什麽問題,盡管去找她,格溫達。她會給你答案。”

他哈哈大笑,格溫達也笑了,但並非由衷。第二天,她被引見給了簡姨媽,大家都稱呼她馬普爾小姐。馬普爾小姐上了年紀,但很有魅力,身材高瘦,面頰紅潤,雙眼蔚藍,舉止溫文爾雅、禮儀嚴謹,那雙藍眼睛裏經常閃爍著微微的光芒。

他們早早用了晚餐,大家為了簡姨媽的健康祝酒,然後就一起來到了陛下劇院。聚會上還有兩個客人,一位是年長的藝術家,一位是青年律師。藝術家一直在跟格溫達談話,律師則分別關注著瓊和馬普爾小姐,他似乎非常欣賞馬普爾小姐的高談闊論。然而,在劇院裏,這種關系卻反轉了過來。格溫達坐在了這一排的中間位置,在雷蒙德和律師之間。

燈光調暗,演出開始了。

演員們的表演非常精彩,格溫達看得非常享受。她看過的一流舞台劇並不是很多。

演出到了尾聲,劇情推進到了恐怖的頂點。男演員的吟詠越過舞台腳燈傳來,語調裏充滿了乖戾扭曲的悲劇氣息。

掩住她的臉,光影晃花了我的眼,她死在青蔥年華⋯⋯

格溫達厲聲尖叫。

她從座位上跳了起來,胡亂地推開其他人,走到走廊上,穿過出口,從樓梯上去,到了街上。她並沒有停下來,反而加快腳步,茫然無措地朝著草市街而去,一半是走,一半已是跑了起來。

直到皮卡迪利大街,格溫達才看見一輛緩緩開過來的空出租車,她招呼它停下,上車,給了司機在那幢切爾西的房子的地址。她的手哆嗦著掏出錢來,付了車費,然後上了樓梯。給她開門的仆人看了她一眼,大吃一驚。

“你這麽早就回來了,小姐。不舒服嗎?”

“我沒⋯⋯是的,我⋯⋯我有點兒頭暈。”

“你需要什麽嗎,小姐?來點兒白蘭地?”

“不,什麽都不要。我要上樓休息了。”

不想再被刨根問底了,她跑著上了樓梯。

她脫下衣服,扔在地上堆著,直接上了床,躺在那兒渾身發抖,心臟狂跳,雙眼死死盯著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