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派肯德街上那扇紅色的門上,路燈的黃色燈光照得銅牌閃閃發亮。一輛警車呼嘯經過,耀眼的閃爍警燈照得銅牌熠熠生輝。

一個慘白的鬼影悄無聲息地穿過那扇門,銅牌的光芒略略變得黯淡。盡管變得黯淡,但依然在發光,因為那個鬼影在怒不可遏地顫抖。

黑暗的走廊裏,戈登·路的鬼魂停下。他需要找個東西倚靠一下,但當然什麽都找不到。他想抱住自己,但什麽也抓不住。想到剛才目睹的慘狀,他不禁想吐,但當然了,他的胃裏什麽都沒有。他半是跌跌撞撞半是撲騰著遊上樓梯,就像快淹死的人企圖抓住水面之上的什麽東西。

他踉踉蹌蹌穿過墻壁,穿過辦公桌,闖過一扇門,站在德克辦公桌的寫字台前,企圖恢復鎮定並安頓下來。

幾分鐘後,要是有人湊巧走進這間辦公室——比方說夜間清潔工,假如德克·簡特利雇了一個,但他並沒有,因為清潔工希望拿到報酬,而他希望不付他們工錢;比方說竊賊,假如這間辦公室裏有東西值得偷,但實際上並沒有——他們就會看見以下景象並大驚失色。

寫字台上,大號紅色電話忽然劇烈搖晃,飛出底座,掉在桌面上。

撥號等待音嗚嗚響起。然後,七個容易按下的大號按鈕,一個接一個地自行按下,隨後是一段漫長的等待——英國電話公司的系統給你這段時間,是為了讓你整理思緒,忘記你在給誰打電話——最後,聽筒裏傳來線路另一頭的振鈴聲。

鈴響幾聲,然後是哢噠一響、一陣嗚嗚聲和仿佛機器吸氣的怪聲。最後,一個聲音說:“哈嘍,我是蘇珊。現在我沒法接電話,因為我正在努力練一個降E調,但假如你願意留下名字……”

◇◇◇

“那麽,聽了一個——我都沒法讓自己說出這兩個字——電僧的斷言,”德克的聲音飽含嘲笑,“你企圖發射飛船,結果無比詫異地看見它爆炸了。從那以後——”

“從那以後,”鬼魂淒慘地說,“我就孤零零地待在這顆星球上。陪伴我的只有我害死船上所有夥伴導致的愧疚。孤獨,徹底的孤獨……”

“好了,跳過這些,我說過了,”德克氣惱地叫道,“母艦呢?母艦應該向前走,繼續尋找……”

“沒有。”

“母艦發生了什麽事?”

“沒什麽。它還在那兒。”

“還在哪兒?”

德克跳起來,一陣風似的在房間裏踱步,眉頭憤怒地擰成一個結。

“對。”邁克爾腦袋耷拉下去,隨即又擡起頭,可憐巴巴地望向雷格和理查德,“我們全都上了登陸艇。剛開始我覺得其他人的鬼魂在糾纏我,但那只是我的想象。幾百萬年過去了,然後是幾十億年,我在爛泥裏跋涉,只有我一個人。那是永恒的折磨——你們甚至無法想象感受這折磨最微小的部分會是如何。然後,”他又說,“直到最近,生命在這顆星球上誕生。生命。植物,海裏的生物,最後是你們。智慧生命。我懇求你們,把我從這永恒的苦難中解放出來吧。”

邁克爾的腦袋可憐巴巴地耷拉到胸口,過了幾秒鐘,慢吞吞、顫巍巍地重新擡起來,眼睛望著他們,眼睛裏燃燒著更幽暗的火苗。

“帶我回去,”他說,“我求求你們,帶我回到登陸艇上。讓我撤銷既成的錯誤。我只需要說一句話就能彌補錯誤,正確地完成修理工作,登陸艇返回母艦,我們繼續前進,我不再遭受折磨,而你們可以卸下我這個負擔。我求求你們。”

一陣短暫的沉默,它的懇求懸浮在半空中。

“但你不可能成功,對吧?”理查德說,“你要是成功了,現在這一幕就不可能發生。我們難道不會造成各種各樣的悖論嗎?”

雷格從沉思中醒過來。“不會比已經存在的無數悖論更可怕,”他說,“假如宇宙每次對它裏面發生的事情產生懷疑就毀滅一次,它絕對活不過誕生後的第一個皮秒。當然了,很多宇宙沒能活下來。宇宙就像人類的軀體。這兒破幾個口子那兒撞幾塊淤青是死不了的。大型外科手術做得好也同樣沒事。悖論就像疤痕組織。周圍的時間和空間會自我愈合,人們僅僅會記得事件的一個版本,只要他們覺得它符合邏輯就行。

“這並不是說,假如你卷入悖論,某些事情不會讓你覺得非常奇怪。假如你活到現在還沒遇到過那種怪事,那我可就不知道你到底活在哪個宇宙裏,反正肯定不是這一個。”

“唔,假如是這樣,”理查德說,“你為什麽這麽激烈地拒絕做任何事去拯救渡渡鳥?”

雷格嘆息道:“你完全不明白。要不是我費盡周折拯救腔棘魚,渡渡鳥就根本不會滅絕。”

“腔棘魚?那種史前魚類?但這件事怎麽可能影響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