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理查德在禮貌允許的範圍內以最快速度離開。

他說非常感謝你以及今晚過得多麽愉快啊以及任何時候來倫敦都一定要告訴我以及關於那匹馬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沒有?哦,那好,你說了算,另外再次感謝,非常感謝。

大門徐徐關閉,他在門口站了一兩秒,思前想後。

雷格客廳的燈光短暫地照亮外面樓梯口的平台,地板上沒有任何印痕。真奇怪,那匹馬只在雷格房間裏的地板上留下印痕。

好吧,整件事都很奇怪,不用多說,但還有一件稀奇事要加進這堆越壘越高的怪事裏。今晚他本該是放下工作休息一下的。

一時沖動之下,他敲開雷格住處對面的那扇門。裏面的人過了很久才來應門,門嘎吱一聲打開之前,理查德都已經放棄了,正準備轉身離開。

開門的人像一只多疑小鳥,惡狠狠地仰頭瞪著他,理查德不無詫異地發現,他是那位長了個賽艇龍骨鼻子的教授。

“呃,對不起,”理查德連忙說,“不過,呃,今晚你有沒有看見或聽見一匹馬爬上這段樓梯?”

教授手指的強迫性痙攣忽然停下。他的腦袋朝一側歪了歪,他似乎在身體裏走了很遠才找到舌頭,發出的聲音微弱而柔和。

他說:“這是十七年三個月兩天五小時十九分二十秒以來第一次有人對我說話。我一直在計時。”

他輕輕地關上門。

理查德飛奔穿過二號宿舍樓。

來到一號樓,他放慢步伐,改成走路。寒冷的夜風灌滿他的肺,再說跑步也沒有任何意義。他沒能和蘇珊說上話,因為雷格的電話壞了,老先生對這件事也遮遮掩掩地不肯直說。但這件事至少有個符合邏輯的解釋。教授很可能沒付電話費。

就快走到街上的時候,理查德決定去門房轉一圈,小屋嵌在學院入口的巨型拱廊裏,樣子有點像個儲物室,鑰匙、便條和電熱器把空間塞得滿滿當當的。收音機自顧自地嘮嘮叨叨,充當背景音樂。

接待台裏站著一個大塊頭男人,他穿黑色正裝,抱著胳膊。“不好意思,”理查德對他說,“我……”

“你好,麥克杜夫先生,有什麽能幫你的嗎?”

在目前的精神狀態下,理查德要逼問自己好一會兒才能想到他叫什麽,因此他愣了幾秒鐘。然而,大學看門人總有這種堪稱傳奇的記憶能力,而且往往稍作撩撥就要表演給你看。

“你知道,”理查德問,“學院裏什麽地方有馬嗎?我是說,要是學院裏有一匹馬,你肯定會知道,對吧?”

看門人連眼睛都沒多眨一下。

“沒有,先生。是的,先生。還有什麽能幫你的嗎,麥克杜夫先生?”

“呃,沒有了,”理查德說,手指當當當敲了幾下台面,“沒了,謝謝。非常感謝你的幫助。很高興再次見到你,呃……鮑勃,”他冒險猜了個名字,“那就晚安了。”

他轉身走開了。

看門人依然抱著胳膊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但幾乎看不出來地搖了搖頭。

“來,喝杯咖啡吧,比爾,”矮小精瘦的另一個看門人說,他正端著熱氣騰騰的杯子從裏屋出來,“今晚有點冷,對吧?”

“我也這麽覺得,弗雷德,謝謝。”比爾說著接過杯子。

他喝了一口。“你愛怎麽說這些人就怎麽說,反正他們不會變得更不奇怪。剛才來了個人,問學院裏有沒有馬。”

“是嗎?”弗雷德喝著他自己的咖啡,蒸汽刺痛他的眼睛,“早些時候來了個人。一個稀奇古怪的外國修士。他說的話我剛開始一個字也聽不懂。但他站在火爐旁邊聽收音機播新聞似乎就很高興了。”

“外國人,哈。”

“最後我叫他走開。別總站在我的火爐前面。他忽然說他真的非得這麽做嗎?走開?我用我最像亨弗萊·鮑嘉的聲音說:‘老兄,你最好信我一句。’”

“是嗎?我怎麽覺得更像詹姆斯·卡格尼。”

“不,我是用鮑嘉的聲音說的。這才是詹姆斯·卡格尼的聲音——‘老兄,你最好信我一句。’”

比爾皺起眉頭。“你這是詹姆斯·卡格尼的聲音?我以為你是在學肯尼思·麥凱勒。”

“你沒仔細聽,比爾,你耳朵不夠好。肯尼思·麥凱勒是這樣的:‘哦,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哦,我明白了。我想的是蘇格蘭那個肯尼思·麥凱勒。所以這個修道士說了什麽?”

“哦,他只是直勾勾地看著我的眼睛,比爾,用那種奇怪的……”

“別管口音了,弗雷迪,告訴我他說了什麽,希望值得一聽。”

“他說他不聽我的。”

“好吧。所以你的故事好像沒什麽意思。”

“呃,好像也是。我說這個只是因為,他還說他把馬留在一間盥洗室裏了,問我能不能去看一下馬是否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