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科羅拉多高原的天氣像往常一樣難以捉摸,夜晚降臨後,暴風雨就突然銷聲匿跡了。積雨雲飄去了東北方,沒有陽光的暴曬,白天積聚的少量熱量也在猶他州峽谷和新墨西哥北部群山上空逐漸消耗殆盡了。到了半夜,雲層也開始自行消解,只剩下淅淅瀝瀝的小雨——納瓦霍人稱之為女人雨——雨水溫柔地浸潤著保留地內的廣大地區。

透過印第安衛生署蓋洛普醫院十五層的窗戶,喬·利普霍恩看到了大好的晨光——碧空如洗,萬裏無雲,只有東南方的祖尼山脈上空還殘留著一些霧氣。等到下午,如果來自太平洋的水汽繼續湧入本地,就會再次聚積成積雨雲,向大地發射閃電、大風和暴雨。不過現在這會兒,利普霍恩盡可以站在窗邊觀賞陽光燦爛、純凈祥和的窗外世界。

利普霍恩此時的大腦完全被神經科專家說的話占據著——艾瑪沒有得阿耳茨海默症!艾瑪的病是由一個腫瘤造成的,那顆腫瘤壓迫了她的右腦前葉。說這些話的醫生是一位年輕的婦女,名叫韋傑爾。她和利普霍恩說了很多,最重要的就是那一句話——如果腫瘤是惡性的,艾瑪可能會死,而且會死得相當快;如果腫瘤是良性的,艾瑪就可以通過切除手術而獲得痊愈。“哪種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呢?”利普霍恩馬上問道,但韋傑爾醫生不想猜測。今天下午她會給一位在巴爾的摩的醫生打個電話,和他討論一下。這種病是那位醫生所擅長的領域,他會知道的。

“我要先和他討論一下。”利普霍恩估計韋傑爾醫生三十出頭。她也是那些拿政府津貼讀醫學院,然後在印第安衛生署工作償還貸款的人之一。她站著,雙手撐在桌面上,等著利普霍恩離開。

“留給我一個聯系方式吧,讓我可以隨時找到你。”她說。

“你能不能現在就給他打個電話,”利普霍恩建議道,“我現在就想知道。”

“他上午要做一個手術。”她說。

“試一試吧,”利普霍恩懇求道,“就試一次。”

韋傑爾醫生說:“現在嗎,我想他不會——”剛說到一半,她的眼神就碰到了利普霍恩的眼神,“不過,試一下也沒什麽壞處。”她說。

利普霍恩此時正在樓道裏等著,就在醫生門外,看著窗外的晨景,腦子裏想著這個新消息。新消息很好,卻使他的精神突然失去了平衡。

他又重新回到了有希望的生活中,幾個星期之前他已經放棄了這種奢望。他還記得失去希望的準確時間,就在他坐在桌邊讀阿耳茨海默症協會送給他的資料的時候,他看著白紙黑字描述的症狀,對比著艾瑪那些糟糕的表現。那真是一個可怕的早晨——他曾經經歷過的最痛苦的時刻!現在卻出了這種事:艾瑪有可能重新恢復健康。他要大大地慶賀!他要歡樂地大叫!不過不是現在。

他耐心地等待著,為了不讓自己糾纏在這一懸而未決的希望裏,他開始想吉姆·契的事。他想起救護車把契送進柏德沃特診所之前他說的那些話。只有幾個字,那幾個字肯定包含了大量的信息,但前提是利普霍恩要知道如何解讀。

“女人。”契說,聲音極其微弱,微弱得利普霍恩幾乎聽不見。好在他及時地把自己的臉貼近了契的嘴唇。

“是誰開槍打了你?你認識他嗎?”利普霍恩問,這時醫務人員正把擔架擡到醫院的推車上。

契動了一下腦袋,這是個表示否定的動作。接著他說:“女人。”

“年輕嗎?”利普霍恩問,但沒有得到回答。

“我們會找到她的。”利普霍恩說,這句話讓契又努力說出了半句話。

“寶寶快死了……”契說。這句話說得很清晰,用的是英語。接著,他又用納瓦霍語咕噥了一遍,聲音越來越微弱。

這樣看來,在金齒開槍打契的似乎是個女人,家裏有個病得快死了的嬰兒。也許也是她打穿了契的拖車屋,留下了三個槍眼。等契出了手術室,恢復意識,找到她就不難了。契可以描述一下她開的是什麽樣的車,如果他在遭到槍擊之前就已經有所察覺的話,也許還能告訴他們車牌號碼。他知道那個女人有個生病的孩子,這說明他和她面對面地談過話,這樣他們還會獲得對她外貌的描述。不過,即便契沒能活下來,他們也能找到她。一個年輕女人,有個病危的孩子,熟悉金齒村,知道那裏已經被廢棄了,這些條件使他們的調查範圍大大縮小了。

他們會找到這個女人,讓她告訴他們為什麽非得要契的命。到那個時候,所有瘋狂的殺人害命案就都會迎刃而解了。

利普霍恩繼續看著窗外,有群烏鴉正飛向蓋洛普市中心,玻璃窗隔開了它們呱呱的叫聲。更遠一些,是沿著聖達菲主幹道東下的、望不到頭的滾滾車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