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契把車開進船巖警局停車場時天已經快黑了。他將車停在一處樹蔭下,這樣第二天早上就曬不到了。他下了車,拖著僵硬疲乏的腳步,走向自己那輛輕型卡車——早上他把車留在了這裏,讓警局的另一棵柳樹替它遮擋下午的陽光。現在它還在那兒,躲過了夕陽的炙烤,躲在一片昏暗中。契好不容易擺脫掉的不安突然重新攫住了他,他停下腳步,凝神看著那輛車。在陰影中只能看到一個輪廓。契迅速轉過身,急忙沖進警局大樓。

納爾遜·麥克唐納正在值夜班。他在交換台後面坐著,制服襯衫最上面的兩粒扣子敞開著,正讀著《法明頓時報》的體育版。麥克唐納擡頭看到契,沖他點了點頭。

“你還活著啊?”他笑著說道。

“還沒死。”契說。他並不認為這有什麽好笑的,以後或許會吧,至少十年之後,不再當警察了,危險過去了,才能慢慢將死亡作為開玩笑的材料。但是現在,他還心懷恐懼,並能時刻感受到這種恐懼所帶來的影響。“我想問,你知道是誰動了我的車子嗎?”

麥克唐納警官稍稍坐直了一點,注意到契的臉色,他有些後悔自己開了那樣的玩笑。“不知道,”他說,“你的車停在一個誰都看得見的地方,我認為不會……”他決定還是不說完的好。

“有沒有給我的信?”契問。

麥克唐納從桌上卷成一堆的紙條中挑出一張,說:“有一封。”遞給了契。

“一回來就打電話給利普霍恩副隊長。”紙條上寫著這句話,還有兩個電話號碼。

利普霍恩在家,鈴剛響了一聲,他就接起了電話。

“我想問你,恩德斯尼那件案子,有沒有找到什麽新線索?”利普霍恩說,“還有另外兩個沒解決的案子。你不是說最近碰到過伊爾瑪·萬薩特嗎?能告訴我具體時間嗎?”

“我可以查一下記錄,”契說,“大概是四月份,四月下旬。”

“她有沒有和你談起過她有份名單的事?有沒有告訴你她正在努力查找名單上那些人的死亡日期?”

“沒有,長官。”契說,“如果有我肯定記得。”

“你說你去過柏德沃特診所,幫萬薩特帶出那裏的一個病人,把他帶到一場會議上。但醫院給你找錯了人,萬薩特為此很生氣。有這事吧?”

“對,是一個名叫比蓋的老人。你也知道比蓋這名字……”是啊,在保留地,比蓋這個名字就像史密斯和瓊斯在堪薩斯,或查韋斯在聖達菲——最普通、最常見的名字。

“她沒說過她有個名單?想找出那些人的死亡日期?沒說過任何可能與此有關的事嗎?”

“沒有,長官。”契說,“我到會場時,她只說了一兩句話,主要是質問我為什麽來晚了。然後就帶著那個老人進了會場,我一直在外面等著,因為那個老人發完言後我還要帶他回去。過了一會兒,她出來了,對我破口大罵,說我帶來的不是那個比蓋,接著老人也出來了,我又把他送回了診所。我和萬薩特沒什麽機會閑談。”

“哦,”利普霍恩說,“我也和那個女人打過交道。”契聽到他輕聲一笑,“我猜你從她那兒學了幾個新臟詞吧?”

“是的,長官,學了幾個。”

一段長長的沉默之後,利普霍恩說:“好,我剛剛得知,在她遭到槍殺之前沒多久,曾去過一次蓋洛普醫院法醫辦公室,拿出一張名單,想知道名單上每個人的死亡時間。如果你聽到任何與此事有關的消息,馬上告訴我。”

“好的。”契說。

“你在柏德沃特了解到什麽了嗎?”

“不太多。”契說,“恩德斯尼有價值幾百美元的抵押物留在貿易站——比他欠貿易站的多得多——他的親屬也沒去取。還有,他去年夏天從柵欄上摔下來過,摔斷了一條腿。就這些,不太多。”

又是一陣沉默,然後利普霍恩開口了,語氣非常溫和:“我喜歡一種有趣的工作方式。與其告訴我‘不太多’,我更喜歡人家告訴我所有的細節,然後由我來說,‘哦,那可不太多’。或者,我也許會說,‘嘿,關於抵押物的那部分正好可以解釋我聽說的某件事’。或者其他什麽說法。我要說的是,告訴我所有細節,讓我來作判斷。”

於是,契雖然有些不快,但還是對利普霍恩詳細說了那個駝背女人、兩個大清早就滿身酒氣的年輕兄弟、從船巖寄來的信、“悍婦”因為賣不掉而不肯作為抵押物接受的拐杖,所有細節,毫不保留。他說完後,電話那邊的人沉默不語了很長時間,以至於讓他懷疑利普霍恩是不是已經掛電話了。

利普霍恩清了清嗓子,說:“那封信,從船巖寄來的那封信,是什麽機構,什麽時候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