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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愛瑪的手指。它顯然是屬於一個成年人的,而且很可能是一名男性。

這多少給了我一絲安慰。我趁人不注意,趕緊將這根手指深埋在法院大樓外的垃圾卡車底部。整個下午,我都心神不寧,深陷在無邊的恐懼之中。我能想出上千個版本來解釋這截手指是如何從一個人身上被砍下來,然後被包進塑料袋,最後被塞進快遞裏的,只是所有的版本都非常恐怖。

下班到家後,我不停地抱怨這一天過得多麽糟糕。我用所能想到的一切借口——頭痛、肚子痛、渾身痛——來躲避與艾莉森的交談。我絕不能告訴艾莉森發生了什麽,她的身體已經很虛弱了,我不能再給她添加更大的壓力了。

只有睡眠才能令我脫離殘酷的現實、徜徉在理想的世界。這天夜裏,我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心裏不禁非常憤慨。生活上,我盡量把一切事情都做好、做對,我努力工作、遵守交通規則,我忠於妻子、熱愛孩子。我到底做錯了什麽,竟招來這樣一份裝著手指頭的快遞?

漫漫長夜終於結束了,我松了一口氣,趕緊爬起來去給薩姆準備早飯,好讓艾莉森多睡一會兒。

等我收拾好廚房,薩姆便提議去樹林裏探險。我十分贊同。自從周一他大哭一場以後,我便格外留意他的情緒,盡管他並不明說或表現出來,但愛瑪的不在,依然讓他非常傷心。如果我們能讓他忙著做別的,少去想愛瑪,那麽情況會稍微好一些。

走出家門,迎接我們的是一個非常清爽的早晨。草地上沾滿了銀色的露珠,姍姍來遲的秋日終於漸漸踏上了弗吉尼亞州的這片土地。這是今年第一抹秋天的痕跡。

我讓薩姆來安排我們探險的路線,說是路線,其實也只是漫無目的地散步而已。我遠遠地跟在他身後,等他先穿過枝杈和樹叢,免得它們反彈起來,打在我臉上。

薩姆很開心,一路上不住地對他所看到的一切表示驚嘆,我很喜歡他跟我分享他自己的發現。仿佛那些好玩兒的東西,只有分享了,才是實實在在的有趣呢。因此,他一直不停地大喊:“爸爸,快看這只蜘蛛!爸爸……這三棵樹只有一個樹根!爸爸……這是小鹿的足跡!”

我們走到了樹林深處,我滿足地聽著薩姆喋喋不休地表達著歡樂,放任自己沉浸在他那充滿驚嘆號的世界裏。我一直沒太在意他說話的具體內容,直到我突然聽見他說:

“爸爸,快看那些禿鷲!”

沒錯,前方的確有一小群尖嘴如鉤的禿鷲正緊密地聚集在一攤腐肉上。

“噢,哇!”我按照薩姆希望得到的反應附和道。

薩姆停下了腳步,我離他越來越近,很快就跟他並排著站在了一起。我伸出一只手臂,摟住他的肩膀。我們的位置距離禿鷲還有大約兩百英尺,它們完全不理會我們,只顧著享受面前的早餐。這可是頓不小的早餐,足以喂飽七八只禿鷲了。

我本來以為那是一頭死鹿,因為樹林裏體形最大的動物就是鹿了。不過,禿鷲烏壓壓地圍在一起,剛開始我看不清那究竟是什麽動物。

然後,有一只禿鷲跳到了一旁。

這時,我看到了一雙破舊的黑色平底鞋。

我愣了不到一秒鐘,隨即便站到薩姆面前,擋住了他的視線。

“好了,薩米,”我把他抱起來,指著來時的方向說,“咱們該回家啦。”

他在我的懷裏扭動身體,咯咯地笑著,他以為我是假裝嚴肅地在跟他開玩笑。

“不要嘛,爸爸。”

“媽媽很快就要醒了,咱們出門之前也沒留個便條,她會擔心的。”

“因為愛瑪?”

“為什麽說‘因為愛瑪’?”我明知故問道。

“自從愛瑪不在之後,”他提到妹妹的時候就像在提一個歷史事件,“媽媽一看不到我就會很擔心。”

“是啊,小家夥,因為愛瑪。所以咱們還是回家吧。”

回去的路走得很慢。我抱著五十多磅重的薩姆,還得穿過荊棘叢生的灌木,實在走不快。等我們一走出樹林,我就把他舉起來放在肩頭,大步跑回了家。

“你自己玩兒一會兒賽車,怎麽樣?”說著,我把他放在了起居室。

艾莉森在廚房裏。她還穿著睡衣,正煮著一壺咖啡。她的舉止很遲緩,仿佛還沒有睡醒。

“我需要你在家裏看好薩姆。”我氣喘籲籲地說。

“沒出什麽事吧?”

“不,出事了。你在家看好他。”

“怎麽——”

“艾莉森,”我打斷她,然後靠近了一些,低聲說,“外面有一具屍體。還記得昨天你聽到的那兩聲槍響嗎?他們殺人了。”

“噢,天哪!”她擡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轉身準備到屋外去,可她卻一把拉住了我的襯衣:“等等,等等。那是……是誰?我是說死了的那個人,你認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