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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在為了上班而洗澡並穿衣打扮時,我一直處於精神恍惚的狀態。

在艾莉森的要求下,我已經把夜裏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給她講了一遍。然後,我給她看了那張照片。她淚流滿面,跟我一樣憤怒和悲傷。她看到照片的那一刻微微地趔趄了一下,看起來是如此自然,仿佛發自本能,令我忍不住想去相信她。她那緊握雙拳、渾身顫抖的樣子實在太逼真了,我覺得沒有哪個演員能演得出來。

或許,我只是在自欺欺人?如果她是綁架事件的參與者,肯定早就知道我會收到那張照片,那麽她是不是已經提前練好了這套情緒反應,就等著裝給我看?

到了法院,我還是不確定事實的真相究竟是什麽。當我走進內庭時,只有瓊·史密斯一個人在。她正拿著一個噴壺忙著給辦公室裏的植物澆水。

自從周六早上到肯辛頓公寓轉了一圈之後,我看史密斯夫人的眼光都不同了。這個穿著毛線衣、平底鞋和長裙的保守女人,真的是羅蘭德·希曼斯追求的對象嗎?還是說她的吸引力不在外表,而在於她能接觸到這個特大專利案的法官?她有沒有在經意或不經意之間把我的生活細節透露給他,結果促成了綁架事件的發生?

“早上好,法官。”說著,她把噴壺中的最後幾滴水澆在了一株小灌木上,“我今早在報紙上看到了一張您的照片。”

“哦?”我說。

“報紙就在我的桌子上,如果您想看的話,直接拿去就行。”

我走到她的辦公桌前,看到了一份《每日新聞》,在本地版內頁的右上角有一張我跟布雷克·富蘭克林的合照。這是一張抓拍的照片,畫面上的我們正在交談。他的胳膊摟著我,我手裏甚至還拿著一杯香檳,這讓我覺得非常難堪。整張照片都顯得頗為交際主義和精英主義。跟政客相識是一回事,而過從甚密又是另一回事了。

包括這張照片在內的三張照片都放在同一個標題下,即“富蘭克林議員舉辦紐波特紐斯募捐派對”。沒有文章報道,只有一個標題。

“我看到了,謝謝。”我花了片刻工夫才回過神來,假裝隨意地問道,“史密斯夫人,周末過得怎麽樣?”

“過得很好,謝謝您掛念。”此刻她已經澆完水坐了下來,“這周牧師講了《馬太福音》。”

我等了一下,但是她沒再說別的了。

“你……有沒有招待什麽客人,或者有其他的社交活動?”我問。

她擡起頭來看著我。這個問題已超出了我們周一早上談話的正常範圍了。

“周日那天我去了姐姐家吃晚飯。”她說。

“噢,怎麽樣?”

“不錯。挺好的。”

又沒話說了。

“我記得你住在肯辛頓公寓,對嗎?”

“沒錯。”這回,她已經開始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了。我佯裝不知,若無其事地繼續對話。

“那裏好像是個招待宴客的好地方。”我試探著說。

“算是吧。”

她並不打算主動說什麽了。如果瓊·史密斯真的與羅蘭德·希曼斯有染且不願明說,那麽至少她心裏清楚這種關系是不道德的。我得追問一下,若是問對了問題,說不定就能從她的眼睛裏看出心虛。

“史密斯夫人,你認不認識一個名叫羅蘭德·希曼斯的律師?”

她毫不猶豫地說:“應該不認識。”

“他是帕爾格拉夫案的原告律師。”

“噢。”她答應了一聲。

又沒有下文了。她的目光很堅定,沒有絲毫可疑之處,我什麽都看不出來。

“好吧,我去工作了。”我說。

“嗯。”她說。

當我走進自己的辦公室關上門時,她已經開始哼起一首贊美詩的前幾個小節了。

大約二十分鐘後,我來到小廚房倒咖啡,正好瞧見傑裏米·弗裏蘭來了,他正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我停下腳步,敲了敲他辦公室的門框。上周五——確切地說,是上周六早上8:37——我已經發電子郵件拒絕了他拜托我申請撤換的要求,現在我得看看他情緒如何。如果我的專職文員心懷不滿,那麽光靠我自己,根本沒法處理這麽大規模的案子。

“早,”我說,“有空嗎?”

“有,當然有空。”他說。

他的皮膚微微泛紅,很可能是因為他在上班前去跑步鍛煉身體了。我輕輕地把辦公室門關上。

“抱歉,打擾你了。”我說。

“哪裏的話,法官閣下。”他說,“其實我正打算去找您。”

我與他面對面地坐在辦公桌前,順便掃了一眼桌上的監控畫面。這個東西總能吸引人的目光,即便畫面上什麽都沒有。

我清了清嗓子,說:“關於我周六早上給你發的那封郵件——”

“還是我先說吧。”他擡手打斷了我,“您瞧,從周五到周六,我想了整整一夜,在收到您的郵件之前,我就已經明白自己說了傻話。其實周六早上我本打算給您發個郵件說‘別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結果卻先收到了您的郵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