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場
哈特宅邸
六月九日,星期四,下午三點整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雷恩獨自一人度過,因為他覺得自己需要獨處。他對自己感到煩躁。為什麽要把這件特殊的案子攬在身上?他質問自己。畢竟,他的職責——如果他有職責的話——是要對正義有所交代。難道不是嗎?或許正義對他的要求更……
德羅米歐開著車前往城外的修道士俱樂部,一路上雷恩不斷詰問自己。他的良知不放過他,即使平靜地在俱樂部他最喜愛的角落獨自用餐,機械地回應朋友、舊識和劇院老同事的問好,他也無法讓心情輕松下來。他撥弄著食物,臉越拉越長,今天連英式羊肉也變得不好吃了。午餐後,猶如飛蛾撲火般急切,哲瑞·雷恩先生要德羅米歐載他到城內的哈特宅邸。
房子裏很安靜,他在心底暗自稱幸。仆人喬治·阿巴克爾一臉蠻橫,跟著他從前廳走入走廊,一路怒目盯著他。
“薩姆巡官在嗎?”
“在樓上佩裏先生的房間裏。”
“請他來實驗室。”
雷恩沉思著爬上樓梯。實驗室的門開著,莫舍無精打采地坐在靠窗的一個凳子上。
薩姆巡官的塌鼻子出現在眼前,他隨意地打了聲招呼。莫舍跳下椅子,薩姆揮手叫他到一邊去,然後站在那裏,緊盯著正在忙著翻查档案櫃的雷恩。一會兒後雷恩直起身子,手上拿著一疊記錄實驗室用品的索引卡。
“啊,”他說,“找到了。等一下,巡官。”
他在翻蓋書桌旁一把燒得半黑的轉椅上坐下,開始檢查那些索引卡。每一張只飛快地看一眼,就幾無停頓地翻到下一張,總之,到第三十張時,他輕呼一聲停下來了。薩姆靠過去,站在他的背後瞧了瞧,想知道是什麽讓他這麽高興。卡片上注明編號“30”,在數字下面有“細菌培養基”的字眼。但是引起雷恩興趣的,似乎是“細菌培養基”幾個字被工整地劃掉以後,底下寫著的“秘魯香油”字樣。
“那是什麽鬼東西?”薩姆沖口而出。
“耐心點兒,巡官。”他起身走到房間的一個角落,爆炸後剩下的玻璃碎片都被集中掃到那裏。他在碎片旁搜尋,似乎在專心檢查破損最輕微的瓶罐。搜尋沒有結果,雷恩轉而走向焦黑的壁架,擡頭看著頂層的中段,那裏連一個瓶子或罐子也沒有留下。他點點頭,回到玻璃堆那邊,選了幾個沒破的瓶罐,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排列在頂層中段的中央。
“好極了,”他說,拍拍手上的灰塵,“好極了。現在,巡官,可否容我派一件差事給莫舍?”
“當然可以。”
“莫舍,把馬莎·哈特找來。”
莫舍精神一振,滿臉笑容,咚咚咚地跑出實驗室,即刻又回來了,馬莎走在前面。莫舍把門在身後關上,然後以標準的警官站崗姿勢背對著門立正。
馬莎猶豫地站在薩姆和雷恩面前,詢問似的看著兩人的表情。她看起來無比可憐,眼睛下面是一層深色的黑眼圈,皺著鼻子,緊閉雙唇,臉色蒼白發青。
“請坐,哈特太太,”雷恩神情愉悅地說,“我想問一點兒消息……據我了解,你公公曾感染某種皮膚病?”
她正想坐下,隨即停下動作,十分吃驚。“為什麽……”然後她跌坐在轉椅上,“是的,沒錯,但是您是怎麽發現的?我以為沒有人……”
“你以為沒有別人,只有你、約克·哈特和梅裏亞姆醫生知道。很簡單的事,你偷偷幫哈特先生上藥膏和包紮手臂?”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薩姆喃喃地問。
“對不起,巡官。是嗎,哈特太太?”
“是的,我幫過忙,有時候他叫我進來幫忙。”
“那個藥膏叫什麽名字,哈特太太?”
“我實在不記得名字了。”
“你知不知道哈特先生把它放在哪裏?”
“哦,知道!在那邊的一個罐子裏……”她站起來,快步走到壁架旁。在中段的架子前,她踮起腳,探手正好夠到雷恩不久前才擺上架子的其中一個罐子。雷恩緊盯著她,發現她拿的正好是架子中段正中央的那一罐。
她把罐子交給他,但是他搖搖頭。“請打開蓋子,聞聞裏面的味道,哈特太太。”
她疑惑地照做了。“哦,不,”她一聞,馬上喊出聲,“這不是那個藥膏。應該看起來像蜜漿,這是其中一點,還有,聞起來應該像——”她話才說了一半,立刻噤聲,牙齒緊緊地咬住下唇,一片驚懼罩上她疲倦的臉龐。她兩手一松,罐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薩姆專注地瞪著她。“好,說啊,”他粗著嗓子說,“聞起來像什麽,哈特太太?”
“怎樣,哈特太太?”雷恩柔聲問。
她像上了發條的洋娃娃一樣頻頻搖頭。“我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