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場(第3/9頁)

她張開美麗的嘴巴,發出一聲像貓叫的哽咽,完全不像任何一種正常的人聲,使在場所有人都脊背發冷。此情此景委實恐怖——眼看著一個安靜樸實、略微發胖的小婦人,發出一種動物受驚的哭號。

她合上嘴巴,像沒發生任何事似的繼續描述。

當然,她接著說,她什麽也聽不見。自十八歲開始,她就活在一個完全無聲的世界。但是知道事有不對的直覺仍然揮之不去。然後,她的嗅覺像受到了無形的觸動似的,她又聞到了爽身粉的氣味。這太奇怪、太出乎意料、太莫名其妙了,她比之前更加緊張。爽身粉!可能是母親嗎?然而——不,她知道不是母親;她不安的直覺告訴她,是別人——某個危險的人。

在那混亂的一刻,她決定爬下床,盡可能遠離險境,心中燃起逃亡的沖動。

雷恩輕輕地握住她的手指,她停下來。他走到床邊,路易莎的床邊,用一只手按了按床,彈簧嘎嘎作響。他點點頭。“噪音。”他說,“無疑,偷襲者聽到坎皮恩小姐下了床。”

他按按她的手臂,她繼續敘述。

她從面向母親床鋪的那一邊下床,赤腳走在地毯上,沿著她的床往床尾摸索。到了靠近床尾的地方,她挺直腰身,伸出手臂。

突然,她從搖椅上站起來,臉部抽搐,然後步履篤定地繞到自己的床邊。顯然她認為自己敘事的能力不夠充分,實地演示會使她的故事更加清楚。她以出奇莊重的態度——像小孩子專心玩遊戲一般——和衣躺倒在床上,開始重演那出黑暗中的啞劇。她無聲無息地坐起來,臉上帶著極端專注的神情,頭好像在聆聽什麽似的傾向一邊。然後她兩腿一擡轉向地板,彈簧床嘎嘎作響。她滑下床,彎身沿著床沿走,一只手摸索著床鋪。幾乎就在床尾的地方,她直起腰來,轉身——此時她背對著自己的床,面向著她母親的床——伸出右手。

他們在一片死寂中觀看。她又重新經歷了一次那個恐怖的時刻。從她專注的態度,他們隱約感受到一種緊張和恐懼。雷恩幾乎屏住呼吸,眼睛眯成一條線。眼前的景象極端奇特,所有的目光都緊盯著路易莎。

她的右手以盲人慣有的動作直直地伸出去,像鋼筋似的堅挺不屈,和地板正好平行。雷恩銳利的目光落在她挺直的指尖垂直對著的地毯上的一點。

路易莎嘆了口氣,神情緩和了些,沉重地放下手臂,然後又開始用手述說。史密斯小姐幾乎喘不過氣來地轉譯。

路易莎伸出右手一會兒後,有個東西掠過她的指尖。掠過去的東西——她感覺是一個鼻子,然後是臉——事實上,應該說是臉頰。那張臉劃過她僵硬的指尖。

“鼻子和臉頰!”巡官驚呼,“上帝,真走運!等等——讓我和她談談——”

雷恩說:“且慢,巡官,沒有必要太興奮。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請坎皮恩小姐重復剛才示範的動作。”

他用點字板將自己的意思告訴她。她疲憊地把一只手按在額頭上,但是仍然點點頭,走向床邊。他們比前一次更加認真地觀察。

結果十分驚人。無論什麽動作,頭或是身體的任何一個姿勢,或者手臂的任何一次移動,她的第二次示範,完全是第一次的翻版!

“哦,太精彩了!”雷恩喃喃地說,“運氣真好,各位先生,坎皮恩小姐和一般盲人一樣,對肢體動作有照相機一樣的記憶力。這有幫助——幫助太大了,太大了。”

他們都大惑不解——什麽幫助太大?雷恩沒有說明,但從他臉上分外振奮的表情來看,顯然這些觸發了他一個很大的靈感——顯然有一件十分突出的事,使得連受過一輩子如何控制面部肌肉的劇場訓練的他,也掩藏不住對這個神來發現的激動反應。

“我看不出——”布魯諾檢察官困惑地開口。

雷恩變魔術似的馬上恢復了鎮靜的表情,平靜地說:“恐怕我剛才太戲劇化了。請注意坎皮恩小姐停下來的位置,她正好站在今天清晨站立的地方——她的鞋子踏在床尾的赤腳印上,幾乎一寸不差。與她的位置相對,面對她的,是什麽?是兇手讓人驚心動魄的鞋印,因此顯然,兇手與坎皮恩小姐的手指接觸的那一刹那,一定正好就站在那堆爽身粉上——因為在這個點上,兩個鞋尖的印跡最清楚,仿佛兇手感覺到那些從黑暗中伸出來的幽靈般的手指時,霎時定在了那個點上。”

薩姆巡官撓撓他肥厚的下巴。“就算如此,那又有什麽特別神奇之處嗎?我們的看法本來就是這樣的嘛。我看不出……一秒鐘前您好像……”

“我建議,”哲瑞·雷恩先生緊接著說,“請坎皮恩小姐繼續。”

“喂,喂,等一下,”巡官說,“別這麽急。雷恩先生,我想我明白您想到了什麽。這位女士的手指碰到了兇手的臉頰,那麽,從她的手臂伸直的位置,我們可以算出兇手的身高!”他揚揚得意地瞪了一眼雷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