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最後審判(第3/21頁)

可惜兒子的隱疾卻是一塊揮不去的陰霾,憑女人的直覺,她模糊地預感還會有更大的災難在黃莫如身上應驗,只是細想卻又抓不到它的蹤跡。於是只得拿出勇氣與野心,與那未知的恐懼、危險搏鬥,如今勝負未分,她是絕不肯低頭的。雖是用這些念頭鼓勵自己,她卻很長一段辰光都不去探望兒子,怕看見什麽令她不安的細節,萬一驗證了自己的猜斷,變成萬劫不復可怎麽辦?於是這位強勢聰慧的黃家二太太,便欲將那些惶惶和不祥爛在肚中,只等徹底揚眉吐氣的那一天。

2

“果然是新鮮。”黃莫如自言自語。

手裏的煤油燈已是亮光如豆,只能照亮身上的對襟綢衫扣子,及腳下那一小方濕滑的泥地。他心裏暗暗叫苦,怕很快便要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尷尬處境,屆時若再想回頭,怕是連來時路都找不到。但終有一些特別的東西牢牢吸引住他,讓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不考慮後果,出不出得去不重要,前方那一片黑幕仿佛等著他上前揭破,如此,他腦中那些頑固的黑點便會被驅散幹凈。

這樣的執念令黃莫如著魔一般前行,自受傷以來,他從未對暗處這般著迷過,只一次又一次從困在封閉高塔內的夢魘中驚醒。因怕自己真找不到出路,每走十步,他便用手指在墻壁上摳洞,這樣回去的時候,還可以摸著墻上的洞眼回轉。這地下的密道想是與鎮河相通,所以空氣潮濕,墻壁都已被泡得酥軟,指甲在上面挖掘也極為輕松,不消一會兒,指甲裏已塞滿冰涼的青色泥粉。摳了一段路之後,他摸到與墻壁截然不同的硬物,是木頭!再仔細探索,敲擊,才確認是一扇門。

一瞬間,耳邊響起孩童的嬉鬧聲,伴以輕快輕巧的足音……他腦中遂劃過一道閃電,雪亮、尖銳,刺痛全身。

“這裏有,那裏也有!”

腦袋仿佛已被劈開,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在頭頂盤旋,指引著他的方向。

此時他已摸到鎖門的鐵鉤子,將鉤子撥開,輕輕一推,那門像是通曉他的心意,底沿沉默地擦過地上的濕土,竟開啟得悄無聲息。

眼前的岔路,讓他有些失望,因沒有什麽“柳暗花明”,依舊是一片漆黑,熟悉的土腥味濃重得教人窒息。他猶豫了一下,看著玻璃燈罩裏那一豆火苗,當下牙關一挫便跨進去了。亦不知為何,他越是走得急快,頭上的傷口便越是刺痛,似在催促他快些恢復記憶。

輕微的,帶有殘忍殺意的腳步聲,宛若鋼釘,一顆顆釘入脊椎。他冷汗直流,驀地想起後腦殼受到重擊的那一刻,他撲倒在棉絮狀的灰塵裏,耳邊發出莫名的轟響。所以這一次,他保持高度的戒心,時常往後看,可又無端覺得自己已熟門熟路,可以往任何一個方向遊走而不迷失。

但隱身暗處的對手似乎比他更了解環境,那個人不發出一點動靜,卻讓他知其存在,正於不遠處走來,愈靠愈近,卻又是融化在空氣裏的,肉眼怎麽都捕捉不到。

黃莫如開始急,開始怕。

手中的煤油燈幾乎已沒了熱量,因吸了周圍的潮氣,火光外焰還有些發綠。他並非知機察微的人,此時卻也嗅到了一線兇機,空氣切割皮膚的疼痛幾乎令他癱軟,於是摳挖墻壁的手變得無力,洞眼越摳越小,到最後他已不確定是否還能摸清楚那些自制的標記。

在這樣逼仄的環境裏,他張大的不止眼睛,還有耳孔,於是遠遠聽得一記金屬的亮音,像是與什麽糙物摩擦引起的,本該讓人牙根發酸的動靜,如今卻變得毛骨悚然,因它過分清脆、悅耳。

他竭力壓抑住鯁在咽喉裏的幾百聲尖叫,繼續往前,但凡摳到木質暗門,便將它推開,再確認自己是否要進去。腦中有一只無形的手,正指引他的方向,該走到哪裏,該忽略哪裏,似乎都登著一本賬。但金屬劃過糙物的聲音,卻如影隨形,令他前方的每一個拐角,都似張開一個猙獰的懷抱,一旦投入進去,便死無葬身之地!

因越想越覺得蹊蹺,他索性貼著墻根前移,欲尋到那金屬聲的出處。它切割著他的神經,令他心緒難安,且意識到今天唯有找出源頭,方可平安回轉。

“這裏有,那裏也有!”

奶氣的童聲又在他背後響起,他嚇得險些尿出來,所幸一根手指還緊緊卡在剛摳好的墻眼裏頭,多少緩解了一點緊張。待回過頭去,微弱的燈光亦僅僅照到腳面,兩邊又是茫茫然、黑洞洞的一片。

於是他努力區分幻境與現實,聽到的哪些聲音是不存在的,哪一些又算真切。為此黃莫如頭痛欲裂,暗沉的光線令他兩眼酸澀,腳步遲鈍,身後仍是鬼魅一般的“噌蹭”作響。

這個辰光,他想起了秦曉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