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福克在克萊德醫院的燒傷病房醒了過來,醫生說他性命無礙,只不過以後要當模特是沒門兒了。當他獲準查看傷口時,不禁對自己的身體既感到有趣又覺得厭惡。蒼白如牛奶一樣的皮膚變成了嫩紅色,皺巴巴的,還流著膿水。他只看過那一次,之後,醫生就把他的手、胳膊和腿都用繃帶纏了起來。

臥床期間,有不少人前來探望。格裏和芭布帶著夏洛特來過,麥克默多偷偷地捎進來了一罐啤酒,巴恩斯還在福克的病榻前默默地坐了許久。等到能夠起身以後,福克便將大部分時間都用來陪伴處於昏迷狀態的拉科,他的燒傷部位集中在軀幹和後背上。

醫生們說,他也會活下來的。可是言語間卻並沒有像談到福克時那樣輕松愉快地開著玩笑。

麗塔·拉科一手按在肚子上,另一只手握住福克那只沒有受傷的手。他們靜靜地坐在她丈夫的身邊。福克告訴她,拉科非常勇敢。麗塔只是輕輕地點點頭,又問了一次醫生,究竟丈夫何時會醒。拉科的哥哥們也陸陸續續地來了,他們長得很像,就跟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他們與福克緊緊地握手,雖然有時會大聲命令昏睡的弟弟趕緊滾下床,但是福克能看出來,他們心中其實十分擔憂。

最後,拉科終於睜開了眼睛,醫生讓福克回避一天,先讓病人與家人說說話。等到他獲準進入病房以後,看到拉科在繃帶下展露出一個虛弱但熟悉的笑容。

“這回可真是浴火重生了,對吧?”

福克擠出一個笑臉:“差不多。幹得漂亮!”

“我總得保護麗塔嘛。不過,跟我說實話,”拉科招手叫他走近,“在你身上發生了那麽多事,難道你就沒有一丁點兒動搖,從來都沒想過讓基瓦拉鎮付之一炬嗎?”

福克微微一笑,這回是發自內心的。

“那可不行,哥們兒。我家的鑰匙還在酒館裏呢!”

惠特拉姆被轉到墨爾本的阿爾弗雷德醫院了,由當地警方嚴加看管。他被指控犯下數罪,其中包括謀殺漢德勒家的盧克、凱倫和比利。

福克聽說,他已經面目全非了。當時,火苗燒著了他的頭發,能活下來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不過,福克私底下想,也並沒有那麽幸運,因為等待他的牢獄生涯必定不好過。

福克好不容易從醫院解放出來,就被心存感激的漢德勒夫婦接回了家,非要照顧他恢復健康。芭布總是大驚小怪、手忙腳亂,而格裏則拉著他不撒手,激動得老淚縱橫、語無倫次。他們堅持要福克多陪陪夏洛特,還不停地念叨著說他對漢德勒家有大恩。他們對夏洛特說,多虧了這個叔叔,她那真正的父親——一個善良的男人、親切的丈夫——才得以擺脫流言蜚語,重新恢復名譽。

格裏和芭布的兒子依然不能死而復生,可是他們的心情卻不再那麽沉重了。福克注意到,他們又可以堂堂正正地擡起頭與人對視了。福克跟他們一起去了墓園,這回,盧克的碑前堆滿了鮮花。

芭布把卡片與花束拿給夏洛特看,格裏則跟福克走到了一旁。

“感謝上帝,這一切與迪肯家的姑娘無關。”格裏說,“我想讓你知道,其實我從來沒有真的覺得——我是說,盧克肯定不會——”

“我明白,格裏。別擔心。”

“那她的死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福克含糊地應了一聲,芭布已經朝他們走過來了。

等到福克覺得身體有些力氣了,便立刻步行前往格雷琴家。她又在牧場裏打野兔了。當他走近時,她猛然轉身用槍口指著她,久久沒有動彈。

“格雷琴,對不起!”福克在牧場上喊道,他舉起了雙手,“我之所以來,只是想說這句話。”

她看著他身上的繃帶,慢慢地放下了獵槍。她嘆了一口氣,走上前來。

“我沒去醫院看你。”

“我知道。”

“我想去的,可是——”

“沒關系。你還好嗎?”

她聳了聳肩,兩人靜靜地站著,樹上傳來了鳳頭鸚鵡的啼鳴。她不肯看他。

“盧克愛凱倫。”最後,她說道,“真的。在那之前,他愛的是艾莉。”當她擡頭環顧牧場時,眼中盈滿了淚水,“我想,我從來都不是他的第一選擇。”

福克想告訴她事實並非如此,但是他知道,她太聰明了,這種安慰對她來說未免過於蒼白。

“艾莉死的那天是怎麽回事?”他問。

格雷琴面色一黯。

“我始終都知道盧克為你說了謊,”她哽咽著說,淚水順著臉頰流淌下來,“因為那天他跟我在一起。”

“你聽見了嗎?”格雷琴睜開眼睛,正對著枝葉間傾灑下來的陽光,她不由得又眯了眯眼睛,身下的青草紮得後背有些發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