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余生皆假期(第6/12頁)

看到“我們做朋友吧”這樣的可疑短信之後,父親照著母親的指示回復說:“我們做朋友吧。我是個四十七歲的男人,我妻子今年四十五歲,女兒十六歲,我們能一起跟你做朋友嗎?”雖然父親哀嘆“這樣肯定會讓別人覺得我在耍他的”,但最終還是一字不差地把短信發了出去。原來他真的想交朋友啊,我不禁啞口無言。

“我也嚇了一跳。”父親在副駕上嘿嘿笑著,“沒想到你真願意帶我們出來兜風。”

母親坐在我旁邊眺望著窗外。岡田先生給我們回的短信——當然,當時我們並不知道他叫岡田——是“知道了,我會開車過去接你們,你定一個碰頭地點吧”。收到他的回復時,父親十分震驚,有些難以置信地坐到椅子上。母親卻不同。

“在這個家庭解散的日子裏,能制造一些美好的回憶也不錯啊。”她似乎打從心底裏感到高興,“我們可以把門開著,讓搬家公司忙活,我們出門去。”

“岡田先生,你經常幹這種事情嗎?”我問,“你經常像這樣搭訕別人嗎?”

“這是第一次。”

“目的是什麽呢?”我繼續追問,“這樣實在太不正常了,你到底有什麽企圖?”

不知是否因為父母離婚和搬家使得我頭腦一片混亂,此時我已經失去了冷靜。無論怎麽想都太奇怪了。我們有可能被帶到可疑的地方去,搞不好這會兒已經被綁架了。

“正常是什麽?”岡田先生突然不用敬語了。雖然話語裏隱含著恭敬的感覺,但這人果真很可怕。

“正常人不會隨便搭訕別人,更不會帶著不認識的一家三口出來兜風。”

“我沒有什麽企圖。正如我短信上說的,只是想交個朋友而已。一起吃飯,一起兜風。”

絕對不可能只有這些,我心想。哼,我一邊哼哼,一邊掏出手機。古田健鬥給我發了一條:“怎麽樣,聯合國會議結束了?沙希跑出來也沒關系吧?”我馬上回信道:“還要一會兒。你別看我這樣,人家好歹也是家裏的常任理事國,不能隨便跑的。不過現在情況有些奇怪,等結束了再給你說。”寫到這裏我猛地回過神來,又寫道:“要是到了深夜我都沒有聯系你,一定要起疑心哦,因為我有可能被卷入什麽事件了。”我沒把具體的事情寫上去,是因為內心多少有些期待,期待他會為我擔心。

“不過,那個……”岡田先生說,“你們一家三口的關系真好,還要一起行動。你家女兒,是叫沙希吧?是高中生嗎?”

“嗯,算是。”我盡量用最不招人喜歡的方式草草回答了他的問題。

“我們也不算關系好。”父親尷尬地說。

車子開進國道,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往哪兒開。我們剛見面的時候,岡田先生可能說過此行的終點,但我毫無印象。走在三車道正中央的小車不斷超越左側車道的車輛,又換到右邊車道上,超過前面速度緩慢的車子。我心想,真快啊。跟父親開車相比,他的速度更快,行駛也更平穩。

“我們今天就解散了。”說話的是母親,“我們已經離婚了,今天就要搬出公寓。”她毫不停頓地繼續說,“沙希說想住到高中宿舍去。從明天開始,我們三個人就要分開住了。”她總結道。

其實,因為宿舍不能馬上入住,我還要到朋友家借宿十天左右,但這件事被我保密了。

“哦。”岡田先生應了一聲。他的回應有點兒含糊,讓人聽不出到底是關心還是不關心。“你們解散,是因為對音樂的理解不一樣嗎?”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開玩笑,應該說,這一點兒都不好笑。

“原因是這男人有外遇。這個大叔。”我指著副駕說。

“哦。”他又應了一聲,瞥了一眼父親。

父親則嘿嘿笑著說:“唉,現在後悔也沒用了。”

“夫人,你很生氣吧?”岡田先生似乎在跟自己身後的人說話,他看著後視鏡。

“那當然啊。”母親的聲音非常平和。即便在父親的外遇曝光後,母親也從未失控。她並不發怒,而是像沉思一般緘口不言。但那種無言正是母親生氣的證明。“不過今天總算是要分開了。”

“我真想讓岡田先生親身體會一下這半年間我們家那種沉重的氣氛。”我感嘆道,“和待在家裏比,我覺得在上班高峰的電車裏要好一億倍。連空氣都比我家要好一萬倍。”

“看來你們之間的氣氛很緊張啊。”

“什麽很緊張,簡直是宇宙無敵霹靂緊張好嗎!”

“宇宙無敵霹靂嗎?”岡田先生忍不住笑了出來。

車子在紅燈前停了下來。一旦沒有了行駛聲和說話聲,車裏就變得十分安靜。用咳嗽來打破沉默未免太奇怪,勉強尋找話題也很麻煩,我正準備重新開始擺弄手機,岡田先生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