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硝煙散盡(第3/26頁)

然而後來我們並未出擊,第一七空降師代替我們參加了作戰。據說原因是戰況已近尾聲,希望其他部隊也能積累積累經驗。

空降計劃擱置,我們又開始了基礎訓練,行軍、肌肉力量訓練、拆卸並打磨步槍、檢查是否生銹、有汙漬。戰友們無一例外地露出無聊的神情。我也和他們一樣,難以抑制想要參加作戰的心情。

已經厭倦放映會上播放的那些台詞都能倒背如流的電影,能稱得上娛樂消遣的也就只有玩女人、投飛鏢、打撲克還有閱讀發給我們的軍隊書籍這些了。我把避孕套放進衣兜,跟在戰友後面去找樂子,但是這只會讓人意志消沉,並不使人愉悅。撲克和飛鏢也玩膩了,無奈只得對軍隊書籍下手。雖然一字一句讀得很慢,但我也慢慢養成了看小說的習慣。

不能上戰場,也不能放假,簡直就像被拴住的狗一樣出不了基地,只能不斷演習,這樣的日子真是受夠了。而且西點軍校畢業的年輕將校為了積累經驗晉升軍銜來到前線,傲慢地用尖細的嗓音發號施令,更是讓人煩躁不堪。

不滿的聲音此起彼伏,到最後上頭也屈服了。他們一次性支付了三個月未付的薪水,還允許在各連中抽選出一名士兵回美國休假。

隊員們穿上軍裝在附近的酒吧集合。我喝著姜汁飲料,看亞倫少尉和士官們把抽簽紙條放進盒子裏。柔和的燈光把整個酒吧照成了紅褐色,燈光下雪茄和香煙的煙霧繚繞。

“對不住,只有老兵才有資格抽簽。”

盡管老兵高興得合不攏嘴,還戲弄敲打新兵,但只要是違反過軍規或是犯過事兒的老兵,哪怕只有一次,也沒有抽簽資格。所幸桌上的名單裏有我的名字,但不知為何沒有鄧希爾的。他來到G連雖然是在D-Day之後,但仍然作為先遣部隊的一員參加了作戰。

“你是不是犯過什麽軍規啊?”

“應該沒有吧。”

隨意拿著威士忌酒杯的鄧希爾伸出他的大手把名單揉成團。他的側臉在陰影中給人一種他在生氣的感覺。平時也不見他有多麽想要休假,能不高興成這樣也是罕見。

“那我也不抽簽了,我去跟少尉說。”

萬一我中簽了,鄧希爾就要獨自看管新來的炊事兵,那樣他的負擔會很重,而且我現在並不想踏上家鄉的土地。我從沙發上起身朝著吧台旁亞倫少尉的方向走去。最後中簽的是在荷蘭負傷後又回到前線來的安迪。

通信部送了信來,我豎起耳朵聽我的名字。偶然地叫到了我的名字,我便緊張地去取信。通常情況下都是家人的來信,但這次是泰蕾絲·傑克遜寫信告知我羅蒂與西奧的近況。她說英國現在一片混亂,暫時還未與花椰菜博士的夫人取得聯系。另外,在拿到美國簽證之前,她讓他們暫住在她南安普頓近郊的公寓裏。

孩子們平安無事我很高興,但我一直在等別的來信,來自接收了叠戈的醫院的信——那天,叠戈幸好被撞出很遠,所以只受了點輕傷,但是他的內心卻遭受了重創。好不容易回到前線的他,又目睹了好友的離世,內心受到的打擊讓他再也站不起來了。那之後過去了三個月,但到現在仍然杳無音信。

又到了早晨,天亮了,演習開始。

我們把上衣綁在腰上,只穿著一件橄欖色的襯衫,在操場上揮汗奔跑,這時空中突然傳來了低沉又令人懷念的引擎多重奏。旁邊的鄧希爾“啊啊”地嘟囔著,指向了天空。

C47運輸機群和滑翔機飛過帶有春意的淡藍色天空,飛機上應該載著代替我們出戰的第一七空降師的那群家夥們。不知何時大家都停下來站著不動,手放在眼睛上方遮光,望著如雁群般整齊的飛行隊飛過。

“真羨慕,也把我們帶上啊。”

不知誰的自言自語,完全說出了我的心聲。或許其他人的想法也都大同小異。盡管失去了那麽多戰友,我們還是想回到戰場上去。此刻我們的心情就像眼看大家去野餐自己卻被拋棄的小孩子一樣。

運輸機地板傳來振動,空降指示燈變綠,投身於蒼穹。緊張感隨血液流動全身,突然間所有事物都像蛻去了一層薄膜一樣變得清晰可見。手指早已熟悉了扳機的觸感,精神集中到甚至忘記了呼吸,每一寸皮膚、每一根汗毛都高度緊張。

燒毀了原野、房屋與許多生物的炮火雖令人恐懼但又十分壯麗,讓我陷入了一種所多瑪和蛾摩拉[3]被燒毀的神跡再現的錯覺。無論戰火將引發多麽慘烈的事態,它都有一種令人戰栗的美感。即便我就這樣死去,也毫無怨言。

我心裏清楚這種興奮是不真實的。然而如今我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早已陷入了那種不可言喻的恐怖、快感與疲勞的毒癮中無可自拔。極度的緊張能讓人忘記仿徨,忘記失去的痛苦,因此讓人心生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