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硝煙散盡(第4/26頁)

“你們這些家夥!誰說可以休息了!”

新來的年輕教官明明連屍體都還沒見過,就紅著那張既沒有胡須也沒有眼袋的光滑的臉蛋對我們怒吼。大家的嘲笑聲像湧出的泡沫一樣擴散開來,相互遞眼色,然後又跑了起來。就在跑到操場彎道時,不知道誰配合著軍靴踏地的節奏唱起了歌來。

“菜鳥傘兵處女跳他渾身直冒汗,檢查裝備打緊傘包只怕出意外,

他正襟危坐引擎轟鳴已然震破膽,他再也沒法玩跳傘……”

把《共和國戰歌》的歌詞換了,就成了這首《空降兵戰歌》。雖然新教官又在用尖厲的嗓音嚷嚷著什麽,但這種沒參加過實戰的家夥說的話就是耳邊風。我們仍然笑著,繼續我們的合唱。

“風采由血染,這死法真是慘;風采由血染,這死法真是慘;風采由血染,這死法真是慘;他再也沒法玩跳傘……”

那天,第一七空降師參加的作戰取得了勝利,德軍沒怎麽抵抗,他們僅用三天就渡過了萊茵河,占領了殘余的橋頭,進入了魯爾地區。這令去年九月我們在荷蘭參與的市場花園行動的苦戰情形顯得頗有諷刺意味。

盟軍從西邊、斯大林的蘇維埃紅軍從東邊進軍,將敵軍陣線逼回德國境內。投降的德國兵所排成的黑色隊列,一直綿延到收容所。美軍和英軍的旗幟隨處可見,在瓦礫中迎風飄揚。

納粹已經奄奄一息。

雖然大家絕口不提,但心裏面還是在想——糟了,看來是死不了要活著回家了,也就是說戰後的世界還會和自己有關系。

今後該怎樣活下去?發生了如此巨大的動亂之後,世界將走向何處?還能不能回到以前那種平淡的生活?

感受過仇恨的旋渦、目睹過飽受饑荒折磨的臉、遭遇過好友的離世,我們卻仍將雙手沾滿鮮血,將敵人趕盡殺絕……

我們在四月初才得以進入魯爾地區。數日後的十二日,富蘭克林·羅斯福總統因突發腦溢血身亡,副總統哈裏·S.杜魯門繼任。

一名穿著破舊粗呢背心的少年站到了我面前。他雙手捧著缺了花朵圖案的盤子,有點猶豫地舉起來。他的眼珠如圖翡翠一般碧綠通透,眼神和我對上後便害羞地低下了頭。

這裏是德國西部多爾馬根的難民營。從魯爾工業區沿著萊茵河南下,來到杜塞爾多夫與科隆兩地的中點處便是。

給他盤子裏盛了燉好的土豆牛肉後,少年用帶著德語口音的“Thank you”表示感謝,然後踏過草叢走遠了。他的腿纖細得幾乎快要折斷。接下來是一個戴著褐色頭巾的老婦人,再後面是一名中年婦女。她或許以前生活比較富裕,穿著做工上乘的外套,堅決不看我們的臉。

難民幾乎都是遭受盟軍空襲、房子被燒毀的無家可歸的平民百姓。

來這兒的途中,我們看到了不少遭受盟軍攻擊,因大水、戰火而倒塌廢棄的小鎮和村莊。雖然之前被燒毀的小鎮已經開始一點點地重建,但這個冬天才被燃燒彈襲擊的小鎮上還橫躺著小孩和動物半燒焦半腐爛的屍體。沿著路走到斜坡下的小河處能看到不少下半身淹在水裏的屍骸。只要有屍骸的地方就會有蒼蠅飛來飛去,還有烏鴉啄食裸露在外的屍體的小腿肚。坍塌的軍用工廠下面發現了大量女性的屍體,據說幾乎都是被迫從波蘭和烏克蘭帶來的務工人員。

被擊落的盟軍戰鬥機的殘骸也隨處可見。旁邊躺著的士兵的遺骸並非都是被燒死的,也有被毆打得遍體鱗傷的屍體。應該是墜毀之後當地居民對他們施以私刑了吧。G連的一些人憤慨不已,想知道到底是誰幹的,於是只要看到德國人上去就是一頓暴打。

德國人之間的廝殺也到處都是。一個穿著看起來像是農民的男子被繩子吊了起來,重力使他的脖子變得異常的長,脖子上還掛著一塊寫有潦草德語的牌子,翻譯過來的意思似乎是“不為總統而戰鬥的叛徒、賣國賊”。他腳下的樹蔭裏有一塊布滿彈孔的爛肉,似乎是一個小孩。風一吹,看起來像是上衣的桃紅色布料就會迎風飄動。

“不是納粹黨衛軍就是希特勒的狂熱分子幹的。上個月希特勒應該是對全國人民下了強制參加突擊隊的命令,出台了焦土政策。他就是想‘要死一起死’,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瘋狂暴君啊。”

亞倫排長不屑地說,然後踩滅了煙頭。

難民營所在的原野周圍停著板車和農用馬車,但基本上看不到馬。家畜不是被燒死了就是被人吃了。這裏的人除了身上穿的衣服以外就沒有別的東西了,他們喝著湯,抱著膝蓋蜷縮著身體,看起來都疲憊不堪。盡管如此也很少有混亂的情景,他們還保持著精神上的毅然。

“你說什麽,賤貨!敢侮辱我的戰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