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硝煙散盡

冰冷的雨水浸透圍巾,寒冷從脖子入侵整個身體。傷口縫合處疼痛難忍,我隔著作戰服撓了撓左側腹部。

深夜出來放哨的我,此刻正單膝跪在倒塌的民房墻邊,肩扛步槍,槍口對準了幾英尺外的樹叢——那裏有人。我呼出一口白氣,全神貫注地瞄準前方,突然,樹蔭裏飄起布條,一個身穿德軍軍裝的男人走了出來。他舉著雙手,在暗處呆然地一動不動。

我慢慢將右手食指下滑,扣動了扳機。沉重的後坐力與槍聲隨之而來,彈出的彈殼濺起地上的瓦礫。樹蔭處的德國兵搖晃了幾步,最後跪著趴倒在地。

樹蔭裏還藏著兩個人,他們哭喊著“Nicht schießen! Nicht schießen”[1],舉起雙手走了出來。正當我用槍瞄準先走出來的那個人時,有人從身後用力地抓住了我的肩。

“好了,那塊布是他們舉的白旗。把人帶走吧。”

瓢潑大雨中,鄧希爾跑上前去捕獲了兩名德國兵。我挺起酸痛的腰部,把搶掛帶掛上肩,朝著鄧希爾的背影追去。

“抓了兩個俘虜啊,鄧希爾、科爾,幹得漂亮。”

連司令部所在的民房客廳裏,三位參謀與米哈伊洛夫連長正圍坐在桌邊玩撲克牌。一名陌生的金發年輕女子緊緊挨著兩位參謀。卷煙與酒精的氣味撲鼻而來。房間角落的沙發上,另一位參謀抱著一名黑發女子。老舊的留聲機傳出悠然的鄉愁滿滿的歌聲。歌曲是瑪琳·黛德麗演唱的《莉莉·瑪蓮》。

“對了,科爾。”

正準備轉身離去時,連長叫住了我。

“第四二六補給連的連長找你們好久了。你也知道最近黑市交易猖狂,他想讓你們像蛋粉事件時一樣協助調查,找出幕後元兇。”

“不,長官。實在抱歉,麻煩您幫我轉告,此事我無能為力。”

二月。距我回到前線已經過去了十天。

盟軍在巴斯通戰役中艱難取勝,德軍不得不從比利時撤退。聽說同盟國空軍對德國本土實施的戰略轟炸規模增大,巨型炸彈掀起的熱浪和燃燒彈產生的火焰使城市燃燒殆盡。容易燃燒的古老街道更是成了集中轟炸點,周邊的村落也難逃火勢。更有消息稱,蘇維埃紅軍從東邊大舉進攻,東線德軍遭到殘殺。

現在,我們正在法國與德國接壤處的阿爾薩斯地區,準備給敵人最後的致命一擊。第二營每天翻遍村落,派出偵察兵引出藏在建築物裏的敵軍,再將他們俘虜。而我們第三營則作為預備隊,守衛團司令部所在的阿格諾鎮。

所到之處,皆是廢墟。中世紀風格的三角屋頂燒得只剩格子狀的骨架結構,暴露在風雨中的地板已經開始腐爛。路邊的瓦礫中伸出的燒焦的人的手臂,手腕以上卻仍泛著詭異的慘白。

我們的營房是征收來的公寓。在回營房的途中,倒塌的教堂附近傳來女人的慘叫,不過很快便被隨之而來的沉悶的毆打聲以及男人的冷笑吞沒。鄧希爾停下腳步,盯向暗處。一個美國兵正站在歪倒的教堂門前放哨。那家夥一臉流氓相,和我們對上眼後又拿起右手的酒瓶仰頭狂飲。暗處傳來微弱的啜泣聲和動物般的喘息,我背過身去,鉆進了營地的大門。

二排的幾個家夥正好踏著嘈雜的腳步聲跑下樓來。

“喲,小鬼,走,吃飯去。這家夥抓來的女人可會做飯了。”走在前頭的史密斯用力勾住旁邊的人的脖子,那人不爽地吼了句“疼死了”。“你們這些廚子也去嘗嘗味道,如何?”

滿臉壞笑的老兵身後跟著一個年輕的補給兵,他的臉嫩得就像剛剝好的水煮蛋一樣。盡管並不明白老兵們在說什麽,年輕人還是附和地傻笑著。我從這些家夥的中間穿過,繼續上樓。

“關我什麽事兒,要去自個兒去。”

“喂喂,難道除了奶奶做的飯別的都不吃?喂,那就再給小鬼叫個老女人唄。”

“你就繼續胡扯吧你。”

我把那些粗野的笑聲當作耳邊風,繼續上樓梯。全身疲軟,就像綁了沙袋一樣沉重。磨損嚴重、布滿焦痕的地毯散發出臭雞蛋和嘔吐物的味道。

房間破敗又狹小,墻上因崩塌出現了一個缺口,冰冷的雨水和凍人的空氣無從抵擋。我躺到下鋪,將背包枕在頭下。包裏的東西凹凸不平,不論調整多少次,仍硌得人難受。我不爽地起身,把背包裏的東西一股腦地倒了出來。

“真吵。”

躺在隔壁床的溫伯格抱怨了一句,我假裝沒聽見。背包裏掉出來的東西有牛肉罐頭、脫脂牛奶、白蕓豆罐頭,還有以備不時之需的罐頭起子,以及麥克交給我保管的鏡子。除此之外,還有戰友的遺物和一副鏡片裂掉的眼鏡。

我單獨把眼鏡收進上衣的內兜,其余的都推到了床角。將背包揉成團,我再次躺下。溫伯格還醒著,正用TL-122-D型L型手電照著手邊寫著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