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腿乞丐(第2/5頁)

洪參軍用力將僵直的屍身翻了個向,背脊朝上。狄公仔細檢看他腦勺上的傷裂處,又用絹帕在那傷裂口輕輕拭了,移近燭光下細看。

“洪亮,傷口處有細沙和白瓷屑末。——河溝底哪會有這兩樣東西?”

洪參軍困惑不解地搖了搖頭。

狄公又看了死者的雙腳:腳掌白凈,細柔滑膩,更無胼胝。

“這人並不是乞丐,也不是不慎失足跌下河溝。——他是被人殺死後扔進河溝裏的!”

洪參軍略有所悟,沮喪地拉了拉他那灰白胡子。

“老爺,我見死者長袍內並無內衣短衫,必是兇手先剝去了死者的所有衣褲,再給他套上了這件乞丐的破袍。如今正月天氣,光這一件破袍豈不要凍死?老爺,死者的腦勺系被何物擊破?”

狄公道:“這個一時也說不準,洪亮,近兩日裏有沒有人來衙門報告說家人失蹤。”

洪參軍猛悟道:“正有一個。林子展先生昨日說起,他家的坐館先生王文軒歇假後兩天沒有回館了。”

狄公一怔:“真有此事?如何他適才在衙舍坐了半月卻不曾說起?洪亮,快與我備轎!

——你且回府邸告訴一聲太太,夜宴叫他們稍稍等一晌。”

洪亮深知狄公脾性,不敢違抗,只得出書齋去吩咐備轎。

狄公低頭又細細看了看老乞丐變了形相的臉面,口裏喃喃說:“莫非真是你的冤魂來沖我告狀?”

官轎擡到林子展家舍的門前,狄公才下轎。林子展聞報,下酒席匆匆出來前院拜迎,口稱“怠慢”,“恕罪”。——說話間口裏沖出一陣陣酒氣。

狄公道:“敗了林先生酒興。今有一事相詢,府上西賓王文軒先生回府了沒有?”

林子展答道:“王先生前日歇假,至今尚未回館,不知哪裏打秋風去了。”

“林先生可否告訴下官王文軒的身形相貌?”

林子展微微一驚,答言:“狄老爺,王先生是個瘸腿的,最是好認。他身子頗高,人很瘦,須發都斑白了。”

“林先生可知道這兩日他到哪裏去了?”

“天曉得!在下對家中庶務極少關心。他照例十三歇假,十四便回館裏。今天已是十五,可不要在外面出了事。”

狄公又問:“王文軒來府上坐館多久了?”

“約有一年了。他是京師一位同行舉薦來的,正好為兩位幼孫開蒙。老爺,王先生品行端方,秉性好靜,授課教訓且是有方,一年來兩位幼孫蒙益非淺。”

“王文軒從京師來浦陽坐館,可攜帶宅眷?”

“王先生沒有宅眷。平昔我只是問問幼孫的詩書課業,並不曾留意王先生的私事。要問這些事,我可以喚管家來,老爺不妨問問他,興許他比我知道得多些。”

管家聞得主人有問話,又見官府老爺坐在上首,不由膽怯,戰戰兢兢不敢擡頭正覷。

狄公問道:“你可知道王先生在浦陽有無家小?”

管家答:“王先生在此地並無家校”

“王先生歇假照例去何處?”

“回老爺,他從不說起,想來是拜訪一二知交朋友。王先生一向沉默寡言,絕少言及私事。平昔總見他獨個鎖在房裏讀書寫字,難得時也去花園內走走,看看花鳥池魚。”

“難道亦不見他有書信往來?”狄公又問。

“從不見他有書信,也未見有人來拜訪過他。老爺,王先生生活十分清苦,他坐館薪水本不低,卻從不肯使化。歇館外出時也不見他雇轎子,總是一拐一瘸地步行。但小人看出來王先生曾是個有錢的人,說不定還做過官。他說話文縐縐的,之乎者也,自得其樂,不過有時也偶爾發感慨。呵!記起來了!一次,我問他為何掙得的錢一文都不舍得花。他仰天道:‘錢財只有買得真正的快樂才算有用,否則,徒生煩惱。’——老爺聽這話多有趣。那日寥寥幾句言談我探得他曾有家小,後來離異了。聽去似乎是王先生那夫人十分忌妒,兩下性情合不來。——至於他後來如何落得窮困不堪的地步,便不很清楚了。”

林子展旁邊只感局促,神色倉惶地望著狄公,又看看管家。管家知覺,明白自己的言語放肆了,不覺低下了頭。

狄公溫顏對管家道:“你但說無妨,知無不言,莫要忘了什麽情節。我再問你一句:王先生歇假,進進出出都在你的眼皮底下,真的一點行跡都不知道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