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湖濱案 第五章(第2/4頁)

楊主簿退下。狄公兀自悻悻,心中不樂。這時當值文書遞上一個封套,封皮上燙了紅蠟。狄公急忙撕拆一看,見是“楊柳塢”院主慶雲具呈的函件。

狄公逐頁看去,臉上陰霾漸退,不覺轉憂為喜。據慶雲呈函雲,杏花原名範來儀,河東平陽郡人氏。一十九歲。賣斷文契注明身價為十兩黃金。又有一行小注,雲是範小姐系自願斷賣於京畿漢源縣,並附有漢源縣署戶曹簽押的朱印和經辦牙人的手戳。

(霾:讀‘埋’。畿:讀‘機’,京城所管轄的地區。——華生工作室注)

慶雲呈函末頁還開列了六個擬出巨金贖買杏花的姓名,蘇義成名列首位。但韓詠南、劉飛波卻不在其中。狄公意外還發現慶雲在列敘杏花吹彈歌舞、精熟技藝種種名目外,又注明她喜書畫、通詩賦、會巫術,但不會奕棋。——不由心中迷惑,疑竇叢生。

他將這一條目指給洪亮等看了,嘆道:“杏花不會奕棋,為何臨死前緊攥著那頁棋譜殘局?又為何在筵席上特地問我會不會奕棋。”

洪亮、馬榮低頭不語。

狄公又道:“早衙少間便要升堂,街裏一向無滯獄積案,我想化費點心思盡早勘破此案。馬榮,你率幾名番役去碼頭上替換下那裏的守卒,並同喬泰會同當方裏甲監伺穩婆收屍入驗。”

一聲銅鑼響,三通鼓畢,八名衙役發一聲喊,魚貫而出。手執紅漆水火棍,如金剛一般,衙廳兩邊排列。狄公官袍冠帶齊整,踱出內衙,高高坐在公堂正中。楊主簿、洪參軍兩邊桌椅坐定。

衙門內廊廡下早擠滿了看市的百姓。——昨夜南門湖花艇上出了人命,消息不脛而走。事涉漢源鄉紳巨頭,行院班首,正不知老爺會問出什麽風流旖旎的新鮮事來。好事嘴快的閑漢早早吃過茶食,便磨蹭在衙門外等著升堂。

狄公一拍驚堂木,威儀奕奕,堂下頓時鴉雀無聲。他張大眼一抹兒堂下掃去,見韓詠南、彭玉琪、蘇義成、並康氏弟兄都在,昨夜局中人只有劉飛波、王玉玨沒有到堂。——昨夜碼頭上臨了匆匆,忘了知會。狄公暗中轉思,正欲委派佐吏前去催促,忽聽得衙門外一陣騷動,湧進一群人來,為頭的正是劉飛波。

“叩見狄老爺。”劉飛波氣急敗壞搶上公堂來,就勢跪倒在青石水磚地上。一手緊緊拽住身旁一個頭戴萬字方巾、身穿素凈葛袍的老人。後面骨碌碌一順兒跪下四人,狄公認得其中一人正是王玉玨。

劉飛波失聲稟道:“小女劉月娥新婚之夜被人殺了!伏求狄老爺作主,判斷這人命官司。”

狄公聽罷,驀地一驚。低頭見劉飛波,青筋怒趵,紫漲了臉面,吼道:“小民正指望從這條老狗手裏賠人哩。”

(趵:讀‘爆’,跳躍,[水]望上湧。——華生工作室注釋。)

狄公一拍驚堂木,叱道:“劉飛波休得胡言妄語,咆哮公堂。今日你既是原告,且將案情本末稟來。即便是人命關天,也得讓本縣聽了分明,方可判斷。”

劉飛波應道。“小民怒火中燒,一時忘了衙門律例,叩求狄老爺寬有。小女正是被這廝的兒子殺害。如今罪犯潛匿,不得已揪了他老子前來喊冤。”

狄公問:“你適才說,劉月娥新婚之夜被殺。本縣倘沒記錯。令愛婚禮是在前夜。事隔兩日,你才來衙門鳴冤卻是何故。”

劉飛波切齒道:“老爺明鑒。如此人命血案,小民焉得遲遲不報?乃是被這……被這人施了拖刀之計,緩了兩日。”

狄公轉臉問被告:“你叫什麽名字,何種營生?,

“回老爺問話。貧儒江文璋,丙午舉人。先前曾受聘縣學博士。只因頑疾纏身,辭了教職,在家設館,教授幾個童蒙,權為糊口。”

“江文璋,你姻親告你縱子殺人,想也聽見了。可是坐實?”

江文璋大呼冤枉,答曰:“老爺明鏡高懸,必能斷此公案。犬子娶媳,本是喜慶之事,誰知禍出不側,風雲突變。如今犬子哀毀過度,已棄家撒手而去,正沒尋覓處。貧儒心裏一團冰雪,淒苦無訴。偏偏這劉先生還血口咬人,誣我犬子殺妻。惟望大老爺明察詳裏,為我昭雪。”

劉飛波不聽則已,聽了立時升起心火,透胸沖鼻而出。叱道:“你這條出精老狗,騙了我女兒去,又將她害殺。藏匿了兒子,竟還假惺惺要昭雪。”

狄公見劉飛波言語狷急,與昨夜判若兩人。喪女之痛幾乎將他逼瘋。見他怒目圓睜,磨牙吮血,似要一口過去將江文璋吞噬。心中不由啟憐,遂道:“劉飛波,你既將這人命官司告到衙門,自有本縣替你作主。你此刻須靜下心來,細細將當夜之事敘述一道。令愛果是吃人殺死,這王法昭昭,豈能漏了吞舟之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