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湖濱案 第五章

翌日一早,洪參軍回到衙舍,便直趨內衙書齋。見狄公早已盥漱梳沐了,獨個坐在書案前細讀那些書信。

狄公見洪參軍進來,笑道:“不出吾料,這綠筠樓主與杏花關系果然與別人大有親疏。我仔細閱過這些書信乃知他兩個的情分還有三個層次。一,兩人認識於半年之前,以後關系逐漸親密。二,期中情愛日高,兩下情深意篤,許多山盟海誓,魚雁頻繁。三,半月前情熱消退,出現裂痕。有些言語近乎脅逼。

“我又揣摩了這字跡,牽絲行筆,逆入平出,都絲絲入扣,筆筆不亂,端的下過一番工力。——洪亮,我們得盡早找到這個綠筠樓主。”

“老爺,三衙楊主簿主盟‘湖濱社’——這社中許多文苑名秀,他都稔熟。又每每集社賦詩著文,故這漢源城的文人秀士筆跡他都認識。老爺,何不請楊主簿來費心辨認一番,想必能探知這綠筠樓主的真面目。”

“此言極是。”狄公贊同,“洪亮,你去請楊主簿前不妨先也看看這棋譜殘局。我細細想了一宵,終未窺破這棋譜奧賾。世傳的殘局棋譜,雖千變萬化,門戶百端,均有脈絡可按,有生路可尋。偏這棋局,雲裏霧裏,似仙人擺列,終不明白。”

(賾:讀‘責’,深奧,玄妙。——華生工作室注)

洪參軍知狄公少年時也曾酷嗜琴棋,此道雖不盡精熟,畢竟是個中人。他尚且看不破的,自己如何能辨解?他接過棋譜略看一眼,說道:“這棋譜並非手畫,系是印制的。看去象是古本棋譜撕下的末頁,因左下角有一個‘終’字。我想既是印制的,決非孤本一冊。雖不能立判出自何種棋譜,只需請城中奕棋高手一辨,便知本末,何須老爺勞神冥思。找到那古本棋譜,必附有詳解,想來識破這棋局也並非太難。”

兩個話猶未了,馬榮笑嘻嘻走進書齋。

狄公道:“馬榮,看你一臉喜氣,似已探得‘楊柳塢’內許多消息,快說來聽聽。”

馬榮笑道:“老爺有所未知,我與‘楊柳塢’內一個叫碧桃花的小娘子曾經認識。昨夜老爺、洪參軍離去後,我便悄悄摸到碧桃花的房間。她是一個迷人的女子,風情月意,端的惹人疼愛。兩下又許久不見……”

狄公嗔道:“昨夜叮嚀汝的是甚言語?哪個要聽你與碧桃花兩下許多纏綿廢話。我只問杏花的事,你可打聽實了。”

馬榮咋舌,搶紅了臉,乃又說:“原來這杏花與碧桃花十分投契。據碧桃花說,杏花約半年前自長安來的‘楊柳塢’,同來的還有三個女子。說是一個牙婆拐來的,又說是自賣來的。這個也不去分辨了。杏花來這‘楊柳塢’後,描寫刺鳳,歌舞吹彈,色色精絕。模樣兒又水靈靈,嬌滴滴,十分可人意兒。遂選了行首,包銀月俸一百兩。掌院的慶雲也視作為掌中珠子,平日深藏不露,輕易不侍候客人。城中多少闊綽公子、世家王孫,百計千方投其所好,一擲千金,也難買動其一片笑言。

“杏花坐塢中一日,饋贈的首飾穿戴不計其數,也不知是哪個送的。只慶雲肚中明白,記著帳兒。有時也攛掇杏花看看。還個禮數,不要太沒情義,吃人恥笑。杏花總算還顧全慶雲臉面,略略應酬。不少人奢想出重金贖買,慶雲一概不允。尤其是那個蘇義成,垂涎最久,奉獻也最奢,價值巨額,妄想癡念。可憐見地,一次也未得手。”

狄公點頭頻頻:“難怪昨夜杏花跳舞時,我見他的眼中似有一團烈火噴出。這種人物,野性勃發,按捺不住,便會鋌而走險。”

“老爺所言甚是。我早說這蘇義成很大嫌疑。如此揮金如土。終沒半點甜頭,心中必然不美,豈肯甘休?不過,那杏花也不是鐵石人兒,冰王心腸。碧桃花說她自有一個情人兒藏在心中,秘而不宣。她每半月總要獨個坐轎進城一次勾當,黃昏時分又獨個回院。慶雲信她得過,從不幹予攔阻,也從未見有意外。——平昔她端莊穩重,姊妹間也不苟言笑。除了撫琴吹唱,還喜歡弄些筆墨,寫得一筆好字。碧桃花與她可謂親熱,也休想套出半截蛛絲來。”

狄公又問:“你是說她每次外出勾當,只有半日工夫。可知她並未出城遠去。這個綠筠樓主料應居住在漢源。——對。洪亮,你先去請楊主簿來這裏。”

一盅茶工夫,楊主簿進到內衙書齋。狄公道了原委,便將綠筠樓主的筆跡請他辨認。

楊主簿細細看了那簿冊,半晌無語。

狄公問:“楊主簿主盟湖濱社,這漢源縣裏可有一個文苑中人自號作綠筠樓主的?”

楊主簿搖了搖頭:“湖濱社裏並無此人。看這筆跡,似是揉合諸名家運筆技巧,故爾難識真形。卑職摹臨過前人墨寶,也認得當今名士筆跡,只是從未見過這綠筠樓主的字體,還望老爺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