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鐵釘案 第十章

“甘泉池”浴堂的湯池裏擠滿了驚慌失措的人,蒸氣噝噝地作響,熱霧彌漫了整個湯池。這“甘泉池”浴堂建在一個天然的溫泉口,掌櫃的多年苦心經營,居然也很有些規模,生意一向不錯。

狄公到“甘泉池”時,才發現浴堂除了中央大湯池之外,還有許多單間小池。單間小池設備尤為完善,熱湯清澈流動,不見一點汙濁,因專供一人所用,故收費較大湯池昂貴。

浴堂掌櫃將狄公一行引進靠近花廳最末一間單間。——藍大魁照例兩天來“甘泉池”洗澡一次,每次都用這個僻靜的單間。

狄公拉開單間的厚木門,見藍大魁蜷曲著赤裸的身子,躺倒在小池邊的瓷磚地上。臉被臨死前的痛苦扭曲了,呈可怕的青綠色。腫大的舌頭從嘴裏伸了出來,滿臉汗珠。

狄公見池子邊的石桌上有一柄大茶壺和幾塊七巧板。

馬榮突然說:“老爺,你看,茶盅打碎在地上了。

狄公俯下身來看著地上茶盅的碎片,忽見破裂的茶盅底部留有一點褐色的茶末。他小心將它揀起放在石桌上,轉身問掌櫃道:“你們是如何發現他死的?”

掌櫃恭敬地答道:“藍師父來洗澡時總先在池子裏浸泡半個時辰,然後起來喝一盅新茶,練一會兒氣功。我們都不去打擾他,直到他練完氣功喊夥計沖茶。今天晚上,不見他練氣功,好久也不聽他呼人沖茶,便感到奇怪。我們進來一看,見他已翻滾在地,眼睛也倒了光……”

水池的熱湯還在噝噝冒氣,大家好一陣咨嗟。

洪參軍道:“掌櫃來衙門報信,我們找不到老爺,不敢擅自作主,便匆忙先趕到這裏護住現場。馬榮、喬泰已將所有浴客都登記了姓氏、身分、宅址。初步勘問,並不見有人進入過藍大魁洗澡的這個單間。”

狄公問:“那麽,藍大魁又是如何被毒死的呢?”

洪參軍答道:“必是有人進來這單間投放了毒藥。我見隔壁花廳正中有一個大茶缸,浴堂飲用的茶水都是那茶缸裏預先沖泡好,再—一灌入到每個茶壺的。若是毒藥投入了大茶缸裏,這裏所有的人都會毒死。藍大魁大意,他洗澡時從不鎖門,故歹徒得以潛入,將毒藥酒入他的茶盅,然後悄悄離去。”

狄公低頭見那塊茶盅底部碎片上粘著一片茉莉花瓣,問掌櫃道:“你們這裏招待浴客用的是茉莉花茶?”

掌櫃搖頭答言:“不,我們從不用這種名貴的茶,我們用的都是茶葉末子。”

狄公點點頭,說道:“小心別將碎片上的茶末和那茉莉花瓣碰了。陶甘,你將那塊碎片用油紙包了收起,並那茶壺一起帶回衙裏檢驗。”

陶甘將那塊碎片用油紙包了納入袖中,一對眼睛不由自主地端詳起茶壺邊上的幾塊七巧板。

“老爺,你瞧,藍大魁臨死前還玩過七巧板,你看那圖形!”

狄公驚道:“七巧板少了一塊!”他用眼睛迅速地四下一掃,“藍大魁的右手緊握著拳頭,莫非少了的那塊三角形在他手中!”

洪參軍小心地掰開藍大魁的右手,果見一塊小小的三角形粘在他的汗濕的手心上。

狄公道:“顯然這圖形是藍大魁發現自己中毒後倉促拼成的。———他會不會用七巧板拼出兇手的線索?”

陶甘道:“這圖形一時看不出像什麽。想來是藍大魁倒翻在地時,胳膊碰散了拼出的圖形,那茶盅不也是摔碎在地上了嗎?”

“陶甘,你將這圖形描畫下來,”狄公道,“回衙後,我們一起再細細推敲。洪亮,你去喚幾名番役來將藍大魁屍身運回衙門去。——我這裏再去問問賬房。”

狄公出了那單間,繞過花廳,到了賬房門口,掌櫃惶恐地後面跟定。

狄公問正在撥著算盤的老賬房道:“請你講講藍大魁進來浴堂前後的情況,看來你是這裏不受懷疑的唯一的人。”

“老爺,我記得十分清楚。”賬房膽怯地答道,“藍師父如往常的時間來這裏買了五個銅線的紅籌碼,就搖晃著進了浴池。”

“他是獨自一個來的嗎?”狄公問道。

“是的,老爺。他總是獨自一個來的。”

“你可記得藍師進父浴池後,緊挨著來的是些什麽人。如果是熟識的客人,你當然能說出他們的姓氏。”

賬房皺了皺眉頭,思忖了一下,答道:“記得藍師父進去後,第一個來的是殺豬的劉屠夫,他買的是兩個銅錢的黑籌碼,是洗大湯池的。之後是米鋪的廖掌櫃,他買的也是五個銅線的紅籌碼,洗單間小池。再後,再後好像便是四個後生。三個有點面熟,都不是正道上的人,幹的是偷雞摸狗的營生,一個還是掏摸的高手。只有一個不曾見過,穿的黑衣黑褲,頭上一頂黑皮帽,壓到了眼睛下,看得不甚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