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濤聲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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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現在,我和她站在這裏。

那是一個陽光斜照的初秋午後。

我們在沒有什麽人的海邊小鎮,一邊看著眼前的大海,一邊迎著風吹。

陽光燦爛,看起來似乎還很炎熱,但初夏時的新鮮早已褪色,勉強還殘存一些輪廓而已。

感覺好像已經走了一段很長的路,又感覺時間其實很短。

在這之前,我明明吃了很多苦,但如今,一切就像是在夢境之中。

過去見過的人,仿佛都已經遠去。只有眼前的她,好像是有生以來頭一次看到,偏偏又給我距離比誰都遠的感覺。

搖撼天地般的海浪聲充滿了整個山丘。

感謝這填滿世界的聲音,讓我們之間的沉默不至於太難受。

現在的我只有繼續等待。等待著悠然漫步、看著防風林搖晃的她開口說話。除了這樣,我已經沒有其他事可做了。

然而從剛剛開始,我便一直為無法確定她的印象而感到困惑。

是受到海水反光的影響嗎?還是過去我所創造的各種印象混淆了我的視線呢?為了看清楚,我的眼睛不斷捕捉她的身影,卻始終看不清她的人。

她比我想像的要嬌小柔弱;比我想像的要線條細致、謹慎保守。雖然還是一樣的皮膚白皙、五官美麗,但因為纖瘦的臉頰、肩膀都像削掉一層肉似的,渾身彌漫著一股令人心疼且寂寞的氣氛。

怎麽可能會是這樣?我在心中強烈地否認。

那不是我知道的她!那不是大家口中所說的她!

我不知道自己的心情為什麽如此不安?

突然,她回過頭來看著我這麽說道:

原來你是阿順學生時代的朋友呀。那個奇怪的男孩子。鄰居三兄妹裏的老二。好懷念呀。我記得他老是坐不住,又很喜歡逗別人笑。

她用探索著記憶的深遠眼光看著我。

我也回看著她的眼睛。

因為逆光看不清楚,但她的瞳孔裏應該有我的影像才對。

青澤緋紗子的眼睛已經看得見了。

2

我都不知道,原來阿順他過世了。那是他幾歲的事呢?

我和她慢慢地並肩走在人行道上。

二十七。真的是很突然。

我回答,感覺好像不是自己的聲音。甚至能和她這樣子說話,我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她發出驚訝的聲音。

都這麽久的事了嗎?他還那麽年輕耶。

我在浪濤聲中思考。來到這裏的過程,還有在這條長路的開端,他寫來的那封信。寫信的人年紀不再增加,我卻和放在抽屜裏的那封信逐漸老去。

我不知道讀過多少遍了,也不知道祈願過多少次,想問他那封信的意義。雖然我明知道那個機會終將不會再現。

真是可憐。

青澤棑紗子很有禮貌地顧慮著我的心情說道。從她的語氣,不難知道她如何看待我和他之間的關系,我也沒有刻意否認。

海浪聲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我們絕對不是男女朋友。甚至在大學的讀書會中,我們的關系還很疏遠。

可是我們都發覺彼此很相似。我們知道自己對這個世界難以適應。無法認同那種毫不反抗、只想和這個世界妥協的人。我們不相信自己的善良和溫柔,也都發現了這個世界的表層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世界。

我們知道彼此是那樣的人,所以我們互不靠近。因為相似的人彼此認同,是很恐怖的事。

記憶中的他,總是一個人,帶著一臉困惑的笑容回過頭看著我。

你應該懂吧?你的心情應該也是一樣吧?

他總是對我這麽說,征求我的同意。

讀到那封信時,我很困惑,好像被要求同意某種十分可怕的事一樣。實際上那確實也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

濕重的海風撥弄著頭發。

真是不可思議。這些年來,我所想的都是有關青澤緋紗子的事。我幾乎都要忘記這一切起始點的他長什麽樣子了。將有關他的記憶推到一邊,一心思考著過去的那個事件,和之後發生的種種。可是像這樣子,青澤緋紗子站在眼前時,我卻老是想起了他。

你的眼睛是什麽時候看得見的?

我問。

兩年前,她回答。

我一直都有參加臨床實驗,培養神經細胞讓它們再生,然後接受移植手術。他們說成功率很低,而且失敗的大有人在,可是我卻奇跡式地恢復了視覺。

她聲音安靜地回答,但語氣黯然,聽不出有“奇跡式”的喜悅。

幾十年後恢復了視力,那是什麽樣的感覺呢?

我假裝沒有注意到她黯然的聲音。也許那是陷阱也說不定——我的身體自然產生警戒。

說得也是呀。因為太美而有所幻滅吧。

我不禁懷疑是否聽錯了。

幻滅?你剛剛說的是幻滅嗎?

聽到我的反問,她輕輕一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