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些片段

1

“世界消失了耶。”

“嗯,真是不可思議。有時候,海浪聲也會有消失的瞬間。”

“真的耶——真的變得好安靜喔。我覺得‘好像整個世界都消失了一樣。啊,還在繼續耶。”

“嗯。”

“好像這世界就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一樣。”

“對啊。”

“哎呀,還在繼續耶。很難得會持續這麽久耶。”

“西班牙人稱呼這種情形是‘天使經過’。”

“是嗎?好美麗的說法。指的是這種安靜的瞬間嗎?”

“嗯。應該說,那種說法指的是好幾個人在聊天,突然間所有人都同時變得安靜的瞬間。大概他們那裏的人比日本人愛說話,所以才會覺得那種瞬間很稀奇吧。”

“哦?是嗎?”

“好像是基督教派的說法。”

“可是我們家也很熱鬧呀。”

“說得也是,因為是大家族嘛。”

“隨時都有人在、電視整天都開著,吵死人了,根本沒有天使經過的時間。”

“那不是很棒嗎?隨時都有很多家人在你身邊。”

“才不好呢,我們家是天使不會經過的家耶,所以才會那麽……”

“才會那麽?”

“沒有啦。我們家是連給天使經過的縫隙都沒有的家啦。”

“家人都在的家,比起一個人的家要好多了。”

“好想只有一個人喲。”

“嘎?”

“我想變成一個人。”

“為什麽呢?”

“如果不行的話,至少不要跟那種不在一起就不行的人,或是自以為非得跟我在一起的人,而是跟我想和對方在一起的人共處。”

“大家都很以你為重呀。”

“是我太不懂得珍惜了嗎?居然想自己一個人獨處。可是我很想去只有我一個人的國家,要不然只要兩個人的國家也好。”

“啊,又來了。”

“有許多天使正在經過吧?他們一定是在聽我們說話吧——就像我媽一樣。”

2

人類的罪孽深重,有許多一出生都有的原罪。會出生在這個人世間,就是最好的證明。人類必須在罪過中懺悔地生存下去。不信你看,這世界上充滿了多少的苦惱?充滿了多少的血腥和暴力呢?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如果不是一種罪過,還能是什麽呢?這就是人類罪孽深重的最佳明證。歡樂非常短暫,比起深深苦海,不過就像是射進苦海中的一小束微弱光線罷了。

趕快悔改吧。從孤獨的呱呱墜地那一瞬間起,罪過就是罪過。自覺個人所背負的罪孽是很重要的喔。祈禱吧。一定會有人看著你的。絕對會有某個人看見你的犯罪的。

你那罪孽深重的墮落、你那邪惡的意志。

一定會有人看著那樣的你。

3

“知道烏托邦嗎?”

“嗯。”

“就像中國的桃花源一樣,那是一個夢想的國度。意思是每個人都很向往的理想國。”

“對呀。那是湯瑪斯·摩爾(Thomas More)的小說。”

“湯瑪斯·摩爾?他是誰呀?”

“他是十六世紀英國的思想家,也是政治家。因為反對亨利八世的離婚問題,被判為反叛罪處以死刑。受到了文藝復興的影響,他將沒有宗教和王權等障礙物的平等社會稱為烏托邦,視為一種理想。”

“哦。”

“當時被認為是一種空想,就像是當成科幻小說一樣看待。”

“哎呀,怎麽跟我想的不一樣。我還以為是更漂亮、像天堂一樣的地方呢!”

“嗯,因為在西方世界,宗教問題一向占了很大的比例。”

“本來還很想去的,那就算了。去別的國家吧。”

“別的國家?”

“我連名字都已經想好了,就叫我們的國家。只屬於我們兩人。啊!有人來了。”

“是一些小朋友啦。”

“皮皮!皮皮!”

“皮皮?這個人是誰?”

“他是誰呀?”

“這個人是我的‘友人’呀。”

“尤金(注:“友人”的日文發音同“尤金”,這裏指小朋友會錯了意。)?”

“他的名字叫尤金嗎?”

“尤金?”

“對呀。”

“尤金、尤金。尤金,我們一起玩吧?”

“一起玩吧,尤金。”

“好吧。那我們去那邊,在教會的庭院裏玩吧。”

4

有一個寂寞的爺爺。

長久以來,爺爺都是一個人生活。因為他的身體虛弱,常常昏昏沉沉地夢見小時候。

真是不可思議呀。過了好幾十年的獨居生活後,漸漸地,童年往事就能像是昨天才剛發生似的回想起來。比方說,對了,你們還記得去年媽媽發給大家的餅幹嗎?就是那種味道好香、摻了紅茶葉、做成小熊形狀的餅幹呀。我這麽一說,你們應該就能想起來吧?那種好棒的香味,很有聖誕節的歡樂氣氛,感覺就好像是昨天的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