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浴室(第2/27頁)

“用杯子喝!”

雖然規勸了,但伸樹對雅子的話熟視無睹,繼續喝著。看著伸樹那顯眼的喉頭像野獸一樣上下蠕動,雅子再也忍不住了。

“你即使不開口,也該聽清我說什麽了吧?”

她不由得起身,想從伸樹手中奪過礦泉水瓶。但是,伸樹卻默不作聲地用胳膊肘使勁地把雅子推開。自從去年打工以來,兒子的個頭突然增高,體格也變得粗壯了,被他的胳膊肘一撞,雅子的腰骨狠狠地撞在洗碗池上,感到疼痛難忍。

這時,伸樹卻若無其事地慢慢蓋上礦泉水瓶蓋,放進冰箱。

“你不想說話,那也可以。可是你不能胡來。”

伸樹不高興地歪著嘴,不耐煩地盯著雅子。親生的兒子,卻形同路人。當感到兒子如同仇人的時候,雅子不由得用右手給了伸樹一個耳光。瞬間接觸到伸樹臉頰的感觸是肌肉薄而繃得緊緊的,已經並非少年時代那樣的柔嫩,打耳光的那只手反而感到很痛。伸樹吃驚地楞了一下,從雅子身旁走過,飛快地消失在洗手間,仍然一言未發。

自己所乞求的是什麽呢?自己的這些言行,宛如盛夏時往沙漠中灑水似的,不起任何作用。雅子看著變紅了的右手掌,然後又回頭看了看良樹。然而,良樹就像伸樹根本不存在似的,兩眼直盯著報紙,紋絲不動。

“你不要管他了,不管用。”

好像良樹已下決心,在伸樹悔悟之前不再管他。良樹過去過於追求精神性,對於未成年的兒子過於嚴厲,情緒急躁。然而,伸樹一直對父親未能對自己的那件事給予絲毫幫助而耿耿於懷。幾乎到了不明白三個人為什麽在一起生活的地步,三個人各走各的路。

假如告訴他們在自己汽車的後備廂裏裝有死屍,他們兩個人將會作出怎樣的反應呢?伸樹是否會發出久違的驚叫聲呢?良樹會不會感情激憤揍自己呢?不,或許兩個人根本不會相信吧:雅子切實地感到,在這個家庭中,只有自己是不合群的,正走向無垠的天際,但並不感到寂寞。

丈夫和兒子終於慌慌張張地各自上班去了,家中顯得更加沉寂。雅子喝幹了咖啡,為了稍稍打個盹兒,在起居室的沙發上躺下,卻怎麽也難以入眠。

門廳的內線對講機響了。

“是我呀!”良惠悄聲地說。

雅子幾乎已死心了,認為她不會來了。然而,良惠如約來訪,雅子打開外門。

良惠同清早一樣,穿一身破舊的衣服,上身是件褪色的粉色T 恤衫,下身是件褲膝處磨破的針織運動褲,她膽怯地窺視雅子的家中。

“不在這裏,在後車廂裏。”

雅子指著停在大門旁邊的花冠車說。因離得太遠,良惠向後退了退。

“我,仍不想參加。不幹行吧?”

說著,良惠進了大門,就冷不丁地跪在門廳的地上。雅子盯著像青蛙一樣甸甸在地上的良惠那頭不知何時燙的長長的卷發。她想大概她是特意來拒絕的吧,因此並沒感到吃驚。

“我如果說不,警察就會進屋嗎?”

聽到雅子的話,良惠擡起蒼白的臉。

“不。”她搖了搖頭,“不會的。”

“可是,錢是不會還的吧。你的如意算盤就是能讓你的女兒去修學旅行,卻不能聽取我一生的請求?”

“可是,你……那不是普通的請求啊。那是去做殺人幫兇嘛?”

“所以,我不是說是一生的請求嗎?”

“但是,這可是殺人呀!”

“求你做別的事,可以嗎?譬如說偷盜啦,當強盜啦,行嗎?這件事和那些有那麽大的區別嗎?”

雅子陷入沉思,良惠可能驚呆了,睜大眼睛,微笑著說:“肯定不一樣的。”

“誰決定的?”

“這不是誰決定的問題,而是我們的社會決定的呀。”

雅子默不作聲地看著良惠,良惠多次用雙手梳理散開的頭發,眼睛向下盯著地板。雅子知道那是良惠困惑時的習慣。

“知道了。那麽,你能否幫我搬一下呢?因為我一個人不能搬到浴室。”

“我婆婆要起來了,必須馬上回家呀。”

“很快就會完事的。”

雅子穿上良樹的拖鞋來到室外。雨還在下著,路上行人很少。雅子家對面的建築工地處於停工狀態,顯現在眼前的是一片紅色粘土。雖說和鄰居家緊密相鄰,但是雅子家的大門是個死角,無論從哪個角度也看不見。

雅子緊握口袋中的車鑰匙,趕緊窺視周圍,恰好是沒有來往行人的極好時機。

然而,良惠卻不從室內出來,雅子焦急萬分地大聲嚷道:“怎麽搞的?你是幫啊,還是不幫?”

“我可是只幫你搬進去啊。”良惠無奈地走出來。

雅子手中已經拿著放在門口的、藍色的、非常結實的旅遊用氈布。良惠驚慌失措地呆立在門口,雅子繞到車的背後,打開後備廂的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