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事件的前兆(16-20)

16

一等米樂的身影消失在門後,江葉馬上“呼”地長嘆一聲。

他點燃香煙,身體緩緩埋進沙發裏,閉上眼睛。

至今縈繞在江葉心中的不安總算是有一點消退了。因為,他已經明白幫傭的阿姨(千代)還是像以前一樣忠實、正直,她的精神狀況沒有問題,自己不需要提防她。

千代鄉下的娘家捎了封信來,要她回家慶祝新居落成和幫忙法事,她本人當然也想回去看看,不過,這樣就剩小姐一個人在家了。千代想必很猶豫吧?察覺到這點的米樂,反倒鼓勵千代回去,千代很高興地接受了這番好意。

從這點看來,這兩個女人的日常生活並沒有特別怪異之處,外人眼中的她們,可能只是一向深居簡出,極為平凡的家庭吧?千代會把米樂丟著自己回鄉下,想必是她認為米樂能自己打理生活,不須太過擔心。

對千代而言,最讓她掛心的應該是米樂的“妄想症”。自己的父親被田代江理子殺死了——不知道這份妄想是從何時開始在米樂心裏生根的,但至少江葉不認為連千代也懷著同樣的妄想。

千代從小把米樂當作親生女兒看待,有關米樂的古怪性格,她必定比誰都清楚。也就是說,她早就學會如何掌控米樂的心理了。因此,面對米樂的“妄想”,她也不敢貿然反駁,反而刻意裝出贊同的樣子。江理子是如何把父親殺死的?米樂再怎麽繪聲繪影、誇大不實地把她幻想中的殺人“真相”描述出來,千代也只能專注傾聽,並適時地附和“小姐說的沒錯,她是個壞女人。”就行了。

所謂的“妄想”,原本就是當事人(患者)一廂情願的認定,和現實沒有任何關系,只存在於當事人的自我世界中。因此,就算提出眼前的真實情況,想要導正他的偏差,當事人選是不會有任何動搖。

因此,不管說得再義正詞嚴、頭頭是道,當事人的情感也不會接受。一味地追根究底,只會惹來當事人的反擊,甚至過於激動,精神陷入錯亂,加速病情的惡化。

對付米樂的妄想,千代所采取的方法反倒可能比較明智。

此時的千代可說是從經驗中學習的業余心理學家。

她拜托表姊的女兒三女子每天來探視米樂,並用電話告知米樂的狀況。不愧是忠心耿耿的千代,設想得十分周到。可見千代的精神是健全的。

當然,千代自己有空的時候,也會打電話給她,和獨自看家的米樂說些鼓勵、安慰的話。在電話裏,米樂不小心說溜了嘴:“我把葉月老師抓來,關在爸爸的書房裏。”這時,千代也只當米樂是在胡言亂語,隨口應付:“你好能幹喔。那麽在阿姨回來之前,你要好好招待葉月老師,千萬別怠慢人家喔。”

把一個大男人用鎖鏈綁著,這麽荒唐的話,千代不可能會當真的。

在寂靜的房間裏,江葉的想像不斷地延伸。對現在的江葉而言,除了讓自己沉溺於幻想世界,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外,實際上也沒有其他事可做。

田代江理子殺死了父親——米樂為什麽會抱持這個妄想呢?他回想起某件事。

雖然米樂父母再三挽留,他還是決心辭職,最後一次上白河家當家教那天,他僅以“畢業在即,必須完成論文”為由,堅辭了那份工作。那天,白河先生不在家,他向女主人江理子表明這件事,還說“米樂那邊,請夫人幫我跟她說。”那是在用完晚餐後,他正打算回家之際。

那時,江理子左右看了一下,確定客廳外面沒人之後,才探出身體,以近乎耳語的聲音說:“老師,接下來可不可以給我三十分鐘,我們約在哪邊碰面?我有事情想請教您,不過在這裏不方便……您知道神泉車站嗎?”

“知道。”江葉不由自主地也跟著壓低音量。

“車站前面有一條大馬路,順著那條馬路走約二、三十公尺,左轉有一條小巷子。”

“你是說轉角有間花店的那條巷子嗎?”

“是的,那條巷子進去後的第四、五家店,有一間叫莉莉的咖啡館。”

“我知道,有時我也會先到那裏坐一下再回家。”

“我也跟外子去過兩、三次。那麽,可否請您在那裏等我?很抱歉,向您提出這樣的不情之請,我大概會晚個五分鐘才到……”

這番對話簡直就像是戀愛中的男女在私定密約一樣,偷偷摸摸的。不過,江葉很能了解江理子的心理,她得時常提防繼女米樂的眼光。

當天,來到咖啡館的江理子從隨身的手提袋裏拿出一只白色信封,將它放到桌上後,說道:“老師,請看看這個。今天早上,它就掉在我們夫妻的臥房門口。”

從信封裏抽出來的是一張像是雜志的紙,紙的兩面都印著以紅、黑線條繪制的圖畫。從上面的圖案判斷,大概是從哪本色情畫報上剪下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