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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西護士的幫助下,仙波在床上躺了下來。他的右手上,依舊還緊緊地攥著那些照片。最近他總覺得自己的手指使不上力,但今天卻不同。

“如果有事的話,你就叫我。”說完,安西護士便離開了病房。她什麽也沒問。這讓仙波感覺如釋重負。

有人咳嗽了一聲。大概是吉岡吧?他得的似乎也是腦腫瘤。這是一間四人合住的病房,直到上星期,病房裏都一直住著三個人,從前天起,仙波旁邊的病床就空了。估計是人已經過世了吧。

伴隨著沉甸甸的頭痛,仙波感覺眼前的視野也在漸漸地變窄。周圍被黑暗所籠罩,他就只能看到自己的眼前。剛才接到的照片,就在他那狹小的視野之中。

一張面帶驚訝之色的女性臉龐。看樣子,她似乎是坐在駕駛座上。古銅色的肌膚讓人感覺有些炫目。

還有——

她和那時候的節子長得真像。仙波不由得想道。雖然最近夢幻和現實總會在他的腦海裏摻雜到一起,記憶也經常會出現混亂,但有些回憶,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存在心底。節子也是其中之一。一閉上眼,仙波感覺自己就會立刻回到那個年代。

當時,仙波剛剛三十出頭。他在一家商社裏任職,主要的工作,就是電器制品的銷售。當時的他西裝革履,手裏提著一只公文包,整天坐著飛機在全國跑。他的業務成績也是頂級的。公司甚至劃出了一筆特別的經費,讓仙波接待客戶到銀座去吃飯喝酒。每個星期,他都會帶著老客戶去上幾次高級酒吧。

他和節子兩人,就是在這樣一家店裏相遇的。節子雖然長相端正,卻給人一種很樸素的感覺。她從不主動說什麽,總是默默地給客人兌酒。

只有一次,在仙波提起各地的有名料理時候,節子的這種態度才發生了變化。之前,仙波說話的時候,節子都是一臉興味索然的模樣,唯有這次,她的眼中才閃現了光芒。節子當時的模樣,感覺就像是個在看皮影戲的孩子。

好不容易有了兩人單獨聊天的機會,仙波開口詢問節子,她是不是很喜歡料理。

節子的回答很明快。非常喜歡。說句老實話,其實自己早就不想再做什麽坐台小姐,想去找家料理店,給老板打打工。而且也不想在店裏做女招待,更想親自動手下廚。可在那之前,還得先積累些經驗才行。

聽完節子的講述,仙波突然想起了一家小店。那家店,就是玻璃風味料理店“春日”。當時,仙波也是因為妻子出身玻璃,所以就進店裏去嘗了嘗鮮,沒想到那家店雖然小,但味道卻是一流。之後,他便成了那家小店的常客。說是小店,還真是一點不假。那家店裏的大小事務,全都得由小個兒的店老板和美女老板娘兩人一手操持。聽他們說,最近他們也想找個人來店裏幫幫忙。

仙波跟節子一說這事,節子立刻就表示一定要去看看。酒吧的工作結束之後,仙波便帶著節子去了“春日”。

“春日”的店主夫婦一眼就相中了節子。第二個月,節子就站到“春日”的櫃台後了。三個月後,那些“春日”的常客都改口叫她“阿節”了。半年之後,她就已經成了店裏不可或缺的人。那件老板娘送她的紅葉花紋的和服,儼然成了她的一種標志。在仙波看來,節子當時的模樣,遠比她之前在酒吧裏上班時有活力。

當時,因為“春日”會一直營業到深夜,所以在送走了那些客戶之後,仙波幾乎每天都會到“春日”裏去坐上一會兒。一邊看著節子的笑容,一邊拿玻璃風味的小菜下酒,就是仙波每次銀座之夜的終曲。

“春日”裏的料理,可口的味道一如往昔。但仙波自己卻發現,自己到“春日”去的目的似乎並不只是為了那裏的料理。不管再怎麽累,不管再怎麽忙,他都會跑到“春日”去的原因,是因為在那裏,他能夠見到節子。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被節子迷住了。

節子似乎也發現了仙波對自己的感情。目光偶然相遇的時刻,心與心,感覺仿佛擁在了一起。

可是,仙波卻沒有走近她身邊的膽量。他有妻子。他告誡自己,只要能見到節子,自己就該心滿意足了。仙波不時會把一些和自己比較熟的小姐帶到“春日”去。他這樣做,不光可以避免其他人說閑話,還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其中的一人,就是三宅伸子——理惠子。

為了見節子而跑到“春日”的客人,並不是只有仙波一個人。其中雖然不乏堂而皇之地出言挑逗的人,但每一次,節子都能巧妙地讓那些人知難而退。

然而,卻也有些知難不退的客人。川畑重治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在店裏,仙波曾經見過他幾次。碰巧遇上的話,兩人雖然還會彼此點頭致意,但他們卻從未開口聊過。看樣子,川畑到“春日”來的頻率,似乎比仙波還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