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5頁)

喬安娜說我們會帶很多煙灰缸來,又微笑著補充了一句: “我們不會把煙頭放在您漂亮的家具上,這一點我向您保證。再沒有什麽比看到人家那麽做更讓我發瘋的了。”

於是就這麽定了下來——我們將租住小弗茲六個月,需要的話可以續三個月。艾米麗·巴頓對喬安娜解釋說她自己也會住得很舒服,因為她會搬到女仆為她保留的屋子裏去。艾米麗稱她為“我忠誠的弗洛倫絲”,她在“跟我們一起十五年後嫁了人。多好的姑娘啊,丈夫是做建築行業的。現在他們在高街有幢很漂亮的房子,頂層有兩間漂亮的房間,我在那裏會很舒適,弗洛倫絲也很願意讓我住下”。

看起來一切都令人滿意,雙方簽了合同。到了約定日子,我和喬安娜便搬來了。艾米麗·巴頓小姐的女仆帕特裏奇願意留下,每天早上還有一個姑娘會過來幫忙,這姑娘有點愚鈍,不過很討人喜歡。總之,我們被照顧得很好。

帕特裏奇是個骨瘦如柴、面色陰沉的中年婦女,廚藝高超。盡管不贊成晚餐太豐盛(艾米麗小姐的晚餐通常只吃一個煮雞蛋),然而她還是遷就了我們的習慣,甚至說她能看出來我需要恢復體力。

我們搬入小弗茲一個星期的時候,艾米麗·巴頓正式來訪並且留下了名片。繼她之後,律師妻子辛明頓夫人、醫生的姐姐格裏菲思小姐、牧師妻子丹·凱索普夫人和教區的派伊先生也相繼來訪。

喬安娜很是震驚。

“我從來都不知道,”她敬畏地說,“真的有人帶著名片來拜訪。”

“我的孩子,那是因為,”我說,“你對鄉下一無所知。”

“胡說,我一到周末就跑出去的。”

“那完全不同。”我說。

我比喬安娜大五歲。我還能記得小時候我們住過的那個破舊臟亂的白色大房子,周圍是通到河邊的田野。我也記得我趁園丁不注意,悄悄鉆到蓋著蔗莓稈的網下面,以及從馬廄院子裏飄來的白色塵土的氣味,有一只橘黃色的貓會跑著穿過院子,馬廄裏傳來馬蹄踢東西的聲音。

不過在我七歲、喬安娜兩歲時,我們搬到倫敦和一個姨母同住。從那以後,我們的聖誕節和感恩節都是在那裏的啞劇劇場、戲院和電影院度過的,有時還會到肯辛頓花園劃船,後來還去過溜冰場。八月,我們就被帶著到某個海濱旅館度假。

想到這些,我意識到自己變成了一個自私、以自我為中心的殘廢,心裏滿是懊悔。我關切地對喬安娜說:

“恐怕接下來的日子對你來說非常可怕。你會想念一切的。”

喬安娜漂亮、活躍,喜歡跳舞和喝雞尾酒,熱衷於談戀愛,喜歡開著大馬力的車四處狂奔。

喬安娜大笑起來,說她根本不在乎。

“實際上,我很高興能擺脫那一切。那幫人真讓我煩透了,雖然你可能不會同情我,可我真是被保羅傷透了心。我想得很長時間才能恢復。”

對此我表示懷疑。喬安娜每次戀愛的模式都差不多。她瘋狂地迷戀上某個被誤認為是天才的郁郁寡歡的青年,傾聽他無休止的牢騷和抱怨,並竭盡全力讓他得到認可。然後,當那個青年忘恩負義時,她就深深地受到傷害,說自己心碎了——如此這般,直到下一個憂郁青年出現,再開始一次新的戀情,而這一切通常是在三個星期之後!

所以聽喬安娜說她傷透了心,我並沒有當回事。不過我確實看出來鄉下生活對我這富於魅力的妹妹來說就像一場新遊戲。

“不管怎麽說,”她說,“我看起來挺不錯的,對吧?”

我挑剔地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實在不敢苟同。

喬安娜穿著一身米羅汀的定制運動裝——這意味著大膽暴露的裙子和荒謬的格子花紋。衣服很緊,上半身是一件滑稽的短袖運動衫,腿上是真絲長襪,腳蹬一雙粗革皮鞋,不過是簇新的。

“不,”我說,“你完全錯了,應該穿一條很舊的蘇格蘭裙,最好是暗綠色或者褪了色的棕色; 再配上羊毛上衣,也許寬松的羊毛外套也行,再戴上毛氈帽,穿上厚長襪和粗革皮鞋。只有這樣,你才能和林姆斯托克的高街融為一體,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突兀。不過你的臉完全不對。”

“我的臉怎麽了?我用的是鄉村褐色二號系列。”

“原因就在這裏,”我說,“如果你一直住在林姆斯托克,就該會只撲一點粉,遮住鼻子上的油光,也許再抹點口紅——很隨意地抹一點——而且眉型也應較為完整,而不是只留四分之一。”

喬安娜大笑起來,似乎覺得很有趣。

“你認為他們覺得我看起來很糟糕嗎?”她問道。

“不,”我說,“只是比較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