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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城跨上地板的時候,走廊裏有個白影移動過來了,他知道那是妻子賴子。

“您回來了。”

結城沒答腔。賴子還沒有更衣。

“好了。”

結城背後傳來賴子的聲音。她是叫女傭人回房間去休息。

結城走入居室,賴子緊接著跟了進來。她取過結城胡亂脫下的大衣,收到西服衣櫥裏,接著又拿來和服,等著他更換。妻子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身上的衣服整整齊齊,一絲不亂。

結城一聲不響地脫下襯衣,妻子從後面幫他穿上和服,彼此都沒有開口。

結城昨天晚上在外面過的夜。妻子根本不想過問這件事。自然,他也無意去講。這個習慣,在兩人中間由來已久。縱使結城連著一星期在外面過夜,她作為妻子也不講一句話,而且表情坦然。她的臉上,只有清水般的恬淡。

賴子正在疊結城脫下來的西服褲子,上衣已經拾掇妥當。無論西裝裏出現散發女人香水氣味的手帕,還是冒出某個專供招來藝妓遊樂的酒店的火柴,妻子毫不介意。

結城一邊系著和服腰帶,一邊打量妻子的身姿。結城的位置恰好可以俯視正跪著疊褲子的妻子。她那前傾的背和躬下的腰,正呈現著一種線條感。

結城對妻子的這一姿勢凝視了一會兒,盡管自己並無意識。

他仔細打量著賴子的姿勢。那眼神是在進行觀察,而不是在端詳自己的妻子。他想從賴子彎腰的曲線裏觀察出某種含義。於是,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帶有探索性質了。

賴子疊好褲子,折成兩折,搭到衣掛上,站起身,收進西服衣櫥。每做一個動作,身體的線條就發生一次變化。

結城一面系著腰帶,一面以若無其事的表情盯著賴子不斷變化的線條看。

從吉岡那兒聽來的話還留在他的腦海裏,然而,他是不會把這些事說出口的,臉色上也沒有表現出來。他這會兒只是在竭盡全力地研究眼前妻子的外形。

“您的飯怎麽準備?”

因為賴子轉過臉來,丈夫便把視線移到別處去了。

“吃過了。”結城冷冷地說。

“是。”賴子把西服衣櫥的門關好。

這是一對普普通通的夫婦。丈夫由外面回來,妻子出來迎接,幫助丈夫換上家常和服,整理脫下的衣物。這一切,在外人看來,毫無異常之處。可是,這位妻子只限於在此類日常事務上伺候丈夫,或者說,只在這些方面履行著妻子的義務。

“洗澡水已經燒好了。”賴子以平靜的聲音說。這在結城聽來,也頗屬例行公事。

“洗過了。”結城只答了三個字。

他是想借這三個字來表達某種含義。實際上,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他確實都在別處洗過澡。賴子自然不會不懂他的意思。然而,她的表情仍然沒有發生變化。

看來,這位做妻子的不懂得嫉妒。不管結城在外面連續鬼混幾夜也好,也不管從他西服口袋裏發現與其他女人在一起的證據也好,這位妻子都視而不見,好像根本與自己無關似的。長期以來,一直就是這個樣子。

而在結城一方,每逢這種場合,往往在自己心底裏產生出某種焦躁、壓力和狂暴感。

“那麽,我去用了。”

這是指洗澡。結城還是不答腔。他從拉門的響動和走廊裏的聲音判斷出,賴子離開房間走遠了。

結城坐到自己桌子前面,不做什麽事,是取出香煙,漫不經心地吸了起來。

他似想非想地考慮著北陸地方的情景。從火車時刻表上知道的北陸地方的站名,一個接一個地浮現出來。他眼前甚至還出現了由那裏奔馳而來的火車。據吉岡講,是個年輕的男子。賴子去迎接那個男人,然後一起走進吃茶店,並且有說不完的話。

吉岡向他轉述了親眼見到的情景。當時,結城故意沒有過細地向吉岡提出問題。雖然表面上只是在聽吉岡的介紹,而自己腦子裏卻對吉岡的話任意地打著問號,並且還憑想象不斷地作出自我回答。因為是在吉岡面前,所以結城仍保持著往日對待他人的習慣,耳朵在聽,臉上卻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

據吉岡講,當時是早晨五點,時間真夠早的了。

僅此一點就能知道,這已經超出了一般交往的範疇。關於對方的相貌風度,吉岡也作了大體的介紹。結城在心裏琢磨過那男子屬於哪一類人,但毫無眉目。

這是對妻子另一面的意外發現。結城正把這一發現與剛才見到的妻子身體的線條聯系在一起來考慮。做這種觀察的時候,他就像在對另外一個女人進行打量和分析。

在他的想象裏,吉岡告訴自己從北陸方面來的那個男人的身影,與妻子身體線條的變化是結合在一起的。

結城嘴上一直沒有離開香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