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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真不湊巧,風太大了。”一位中年女傭人來送茶,嘴上這樣寒暄道,“還有一條消息,收音機裏三點鐘廣播說要來台風,真叫人討厭哩!”

小野木和賴子彼此看了一眼。

“廣播裏怎麽說?”小野木不安地問。

“啊,怎麽說才好呢,好像是講,從伊豆半島登陸,通過關東地區的北部,再刮到日本海。據說,今晚十一點左右,在山梨縣風力最大。”女傭人這樣轉述道,“不過,我想也沒什麽可擔心的。因為這一帶還從來沒有遭受過台風的災害。廣播總是誇大其詞,所以過後經常笑他們大驚小怪。”

女傭人好像要使客人放心似的,自己先笑了。

“浴池在走廊左邊的拐角,是全家共用的。”

女傭人又說了一句“請慢慢洗吧!我們利用這段時間為二位準備用餐”,然後就退了出去。

“小野木先生,您先請吧?”賴子以自然的語調說。

“好。”小野木早有這種思想準備,於是脫去西裝,換上了旅館的浴衣。賴子當即把小野木的西服、白襯衫等拾起來,收進了西服衣櫥。看見這一情景,小野木隱約感到,她已是有夫之婦。小野木覺得又看到了賴子的另一個側面。

小野木洗澡的時候,外面下起雨來。從打在玻璃窗上的聲音知道,雨點相當大。浴池的水不涼不熱。回到房間時,女傭人正一面往桌子上擺菜,一面和賴子簡短地交談著。

“您飯前不去洗澡嗎?”小野木對賴子說。賴子仍然穿著白色的西式服裝坐在那裏。

“真的,”這位中年女傭人聲音嘶啞地勸道,“太太要是和先生一塊兒去洗該多好!要不,您現在去洗一下,然後再舒舒服服地換上和服吧?”

賴子謝絕了,很大方地微笑著對女傭人說:“過一會兒吧。”

“啊,好的。”女傭人朝小野木掃視一眼說,“那麽請便吧!”又鄭重地向賴子鞠個躬退了下去。

“為什麽不換衣服?”小野木問正在給自己盛飯的賴子。盡管語氣裏絕沒有責備的意思,但在賴子聽來也許倒是那樣。

“過一會兒我有話對您講。”賴子低聲說道。

小野木心裏一動,預感到自己經常考慮的事情就要出現了。賴子大概是想說出什麽真相。她似乎在表明自己的意志,在坦露真情之前,仍要保持以往的狀態。

小野木感到緊張,心在微微顫抖。

那以後又過了將近一個小時,外面愈發風狂雨驟了。

這中間女傭人曾來過一次,說是也許會停電,放下蠟燭和火柴便離去了。

小野木吸著香煙,聽著外面暴風雨的聲音。這正適合於等待賴子說明真相。一直低頭坐著的賴子,在電燈熄滅之後,突然倒在小野木的腿上。

在這一片風狂雨驟的漆黑之中傾聽賴子吐露全部真情,好像更能使自己的心情承受得住……

電燈熄滅之後,整個房間漆黑一團。然而,即使在黑暗之中,也還有一束微弱的光。盡管不知它來自何處,而且弱得不足以稱之為光,但小野木的眼睛能夠看出自己膝蓋上所承受的重量的輪廓。朦朧可辨的白色,是賴子背上的衣服。

她正在顫抖,這當然不是用眼睛看到的,而是小野木的腿感覺到的。賴子啜泣著,全身的重量都投靠在小野木的腿上了。

外面,風聲大作,雨勢更猛。女傭人先前來送蠟燭和火柴的時候,說怕暴風刮進屋子裏來,臨走時順手關上了玻璃窗外的木板套窗。木板套窗不停地震動,發出暴雨拍打在上面的聲音。外面還有喊叫的聲音。

小野木紋絲不動。微微顫動的是賴子的身體,而且越來越厲害。

小野木知道賴子要說什麽,自己的心也在發抖。這位平時總是從容不迫的女人,還從未如此反常失態過。小野木在等待賴子的啜泣化作語言。

蠟燭沒有點燃,仍舊放在桌子上。如果點亮的話,賴子肯定會請求立即把它滅掉。

一陣狂風呼嘯而過,把整棟房屋吹得搖晃動蕩,風聲過後,賴子呼喚了一聲“小野木先生”。

聲音好像從喉嚨深處發出來的,但講得很清楚。

“您能心平氣和地聽我講講嗎?”

小野木沒有馬上回答,咽了口唾沫才用嘶啞的聲音答道:“能。”

和預感到某種恐怖來襲時一樣,他的心跳得更厲害了。賴子事先說出要“心平氣和”,這的確是她素常講話的方式。

“我……”

又一陣狂風吹過。

小野木以為是風聲打斷了賴子的話,其實並非如此。

“我,有丈夫。”

這聲音聽起來不是在坦白,而是在向小野木正式公布消息。

賴子仍是雙膝整齊地跪坐著。倒向小野木的,只是伏過來的上半身。小野木早有預料,賴子拒絕換上旅館的衣物,正是為了這句坦白。而且他心裏也清楚,離開東京的時候,賴子就已經作好了思想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