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第2/5頁)

小野木於次日晚回到故鄉。這是一個地處耶馬溪背面的小小山村。以前,他就是從這裏越過近二十四裏的山路往返於家和中學。

家門前有一條平整的公路,不斷有公共汽車出現在山背後,然後又消失在山蔭裏。這一情景,從桑園之間仍可以看得分明。即使在這樣的山區,也跑起了從前根本沒見過的大型公共汽車。

回到家鄉的頭三天裏,實在無所事事。小野木給賴子寫了一封信,但寫不出投遞地址。這是一封無法寄出的信,只好回東京後再親手交給賴子了。

然而,在歸途的火車上,他把那封信撕掉了。

“都寫了些什麽呢?”賴子問。

小野木沒有講。

“要是能收到就好了……”賴子顯出一副遺憾的神情,“我想,那一定是帶有山鄉氣息的。”

是的,在那山坳裏,不斷升起燒炭的白煙。它只留在小野木的眼前,賴子是無法知道的。

說到燒炭,小野木還保留著一段孩提時代的記憶。那大概是四五歲的時候,聽說在燒炭小屋附近發現了一對情人自殺的屍體,人們都鬧哄哄地前去觀看,小野木也和小夥伴們一起跑去了。一棵剛吐嫩葉的樹上,垂吊著白色的衣服。小野木只看了一眼便跑回去了。

整個村莊一時間都在談論這條消息。據說,那是一對從東京來尋找殉情歸宿的青年男女,他們究竟有什麽來歷,現在的小野木已經不記得了。如今還記得的只有一件事,就是那位女性在死前曾莞爾微笑著把點心分給村裏的孩子們。

只要一提到山,小野木眼前便出現蔚藍的天空,冉冉升起的燒炭的煙柱,還有那嫩葉縫隙裏透出來的僵直的白色衣衫。即使向賴子描繪山色,這一點也自然不會寫上去。

小野木滯留在鄉間的五天裏,賴子一直縈繞在他的腦際。盡管會見了過去的朋友,也到了度過童年的山間小路和沼澤地,卻都沒有產生什麽特別的感慨。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已經與東京緊密地聯結在一起了。

第六天,親戚中有位長者要舉行古稀祝壽活動,無論如何也要請小野木參加。不消說,父母和哥哥都勸他到場,但小野木還是以回機關上班來不及為理由拒絕了。實際上,回機關上班還有五天的余裕,他只是不忍心失掉與結城賴子在東京車站相會的機會。一想到徒然等來了約好的列車後悵悵然掃興而歸的結城賴子的身影,他是無論付出什麽代價也要趕上那列火車的。

小野木乘坐事前約好的那列火車回到了東京車站。然而,卻不見結城賴子的蹤影。小野木懷疑起自己的眼睛,在月台上停留到最後,一直到旅客和接人的人全部散盡為止。

“當時我大失所望,”小野木照樣是在後來提到了當時的情景,“兩只眼睛都有些看直了,以至瞧著東京的街頭都是茫茫一片白了。”

“請原諒,實在對不起!”賴子賠著不是,“您不知道,當時我心裏有多麽難受。不過,實在是無法抽身呀。請原諒我吧!無論您怎樣責備,我都會接受的。”

第二天,賴子打電話約小野木會面。見面伊始,賴子就這樣向小野木道了歉。

但是,賴子並沒有明確說出“無法抽身”的緣由,僅僅熱淚盈眶地請求諒解。小野木感受到賴子過著“受拘束的生活”,這好像還是第一次。

“怎麽樣,咱們現在到橫濱去吧!”賴子當時這樣約他。天色已近黃昏,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刻。天空中還殘留著一抹灰白色。

賴子說,她想去一個離東京稍遠一點的地方,在那裏和小野木共度一段時光。這大半也是賴子謝罪的表示。而在此之前,小野木確乎多少有些生氣的樣子。

汽車沿第二京濱國有公路奔馳。各種車輛川流不息。小野木他們的車子也夾在車流當中,或者居高臨下地觀賞鬧市區的燈火,或者瞧著黑魆魆的工廠,還可以眺望羽田機場上空正在掃動的探照燈的光柱。小野木把賴子的手緊緊地握在掌心裏。

到了橫濱,賴子提出要去看外國人的墓地,因為一次也沒去過。

來到墓地時,天已經黑了。他們讓車子等在那裏,然後下了車。這裏的地勢很高,海角上的燈光在漆黑的海面上自然地灑落成條條曲線。

身後的坡路上還有行人。長長的圍墻順著斜坡起伏,空氣裏散發著不知名的花香。過路的人都議論著這花的香味。入夜了,一切都已寂然無聲。載送他們的出租車關掉車燈停在那裏。使人產生喧囂之感的,只有漆黑的海面上那帶有生息的點點燈火。

海風迎面撲來,夾雜著潮水的氣息。

“賴子!”小野木叫了一聲。

賴子卻用自己的話岔開了:“分配到東京太好啦!總算一塊石頭落了地,睡覺也比以前香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