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狐 (第2/23頁)

阿榮有個比她小三歲的妹妹,叫阿妙。林藏曾是阿妙的心上人。關於二人是在哪裏相識的,阿榮聽說過很多次,可還是忘了個幹凈。唯一清楚記得的是阿妙十分癡情。林藏幾乎每日都來阿榮她們所居住的長屋。那時候阿榮已經是一個雜貨行商,所以跟他見面次數並不多。後來,妹妹不止一次地跟她提起要與林藏結為夫婦。

阿榮反對。她一眼就看得出來,林藏不是正經人。不管怎麽看,林藏都沒有腳踏實地的樣子。果然,他就是個以算計他人為生的人。可是,阿妙說他並不是他並不是壞人。

他做的事情不大好,但絕不是罪惡的事。不會奪取善良的人的財物,也不會欺淩弱者,甚至正好相反——阿妙這樣說。

跟俠盜一樣嗎?俠盜也是盜。如若被抓,等待他的只有審判。善或者惡並不重要。違背了法令,善人也是罪人。不管正義與否,只要走錯了路,一樣要接受審判。在見不得光的地方穿梭於法網之中謀生的人,絕對都是無賴。什麽為了天下為了蒼生,這些借口在阿榮這裏都不管用,甚至令她作嘔。

這個世界靠說漂亮話是活不下去的。如果覺得可以,那是太天真。靠掩飾和偽裝而來的光鮮外在行走於世,必然招致慘痛的結局。

林藏就是那樣的人,至少曾經是。怎麽可能讓妹妹跟著那樣的男人?

雖是無賴,林藏似乎也沒做過什麽大惡事,說白了就是個小混混。沒錯,小混混。

阿榮認識的林藏確實能言善辯,但感情脆弱,又依賴女人,不過是個軟弱的小子。他在外叫賣的那些小玩意,每天只能賺些小錢,而且根據季節的不同,有時候甚至根本開不了張,是個根本靠不住的營生。他都是背地裏靠欺詐來賺錢,也正因如此,談婚論嫁對他所做的行當來說並不是什麽好事。一旦放棄了背地裏的勾當,他的生計必然成為問題,而讓他洗手不幹靠正經生意養活老婆孩子又不可能。

所以阿榮才反對。不管他人品如何,不管他們彼此有多相愛——他不是妹妹值得托付的男人。再怎麽貧窮,只要正直勤懇,路遲早會有。即便是走在邪路上的人,如果真的胸懷寬大,她或許也會願意將阿妙交給他。

沒錯。善就是善,惡就是惡,選好的路只能堅持。惡人就是惡人,在已經歪了的路上走到底就好。明明是惡人卻要裝出善人的模樣,這樣的男人是最沒用的。阿榮想。直到現在她也是這樣認為。

並不是阿榮過分嚴厲。在這種事上,任誰都會反對。林藏終究是靠欺騙他人來維持生計,哪怕是懷疑自己的妹妹被他騙了,都是極為正常的。

阿妙就是被他騙了。阿妙是一個表裏如一的單純姑娘。從生下來到死去的那一刻,她一次都沒有懷疑過別人。她手巧,十二歲的時候就開始做針線活,總是埋頭幹活,從不抱怨,從來都聽阿榮的話。

她第一次頂嘴,就是因為林藏。

阿榮和阿妙的父母早逝,只剩二人相依為命。父親死時阿榮五歲,阿妙剛剛兩歲。母親去世則是在五年之後。十歲和七歲的姐妹二人顯然無法獨立生活下去,幸好阿榮還有叔公。叔公在她們還小的時候給了各種幫助,而她們從未主動開口求助過。

叔公算是人中豪傑,靠一己之力賺了大錢,手下眾多,勢力也大。他算不上商人,只是以大坂為中心,做著各種事情。表面看上去光鮮,其實背地裏恐怕——應該是一定也做著卑鄙的事。不然不會擁有那樣的身家。可是叔公並不屑於隱瞞身上的陰暗面,絕不假裝好人。叔公從不避諱在公開場合宣稱自己的不正當。我可以代替父母照顧你們,但無法成為你們的親人——這句話阿榮從小就聽過太多次。

或許正因為她熟悉這樣的叔公,所以才無法原諒林藏的生活方式。再怎麽偽裝和隱瞞,惡人就是惡人。不管最終倒向善惡的哪一邊,人都需要有相應的認識。林藏就缺乏這樣的認識,至少在阿榮看來是這樣。

母親死時,阿榮覺得,必須要認清現實了,所以她無法完全依賴叔公。確實,她將他作為後盾,但從未想過要去依靠。作為血脈相連的親人,她接受了叔公來自生活上的照顧,但從未接受更多。阿榮覺得,她們姐妹二人是靠自己的力量生活著。

這世上唯一跟她分享同一血脈的妹妹……“都怪林藏。”阿榮說著,用力皺起眉頭。“簡直跟林藏殺的沒有兩樣。應該說就是林藏殺的。”

“您妹妹去世了嗎?”這個男人……他明明知道。

被人殺了。她回答。

這裏是上方屈指可數的大書商一文字屋的密室。在阿榮對面,僅隔大約六米遠的地方,端坐著這裏的主人一文字屋仁藏。他表面上是印刷讀物的書商,背地裏可說是幾乎統轄著整個上方的黑暗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