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女 九

一如又市所言,吉兵衛再也沒活著回到柳屋。

眾人當晚便開始四處找尋在騷動中失蹤的吉兵衛,一直找到翌日清晨。不料吉兵衛也不知是升天還是遁地,就是完全不見蹤影。隔了十天,他的屍體才在海邊被發現,身上並沒有外傷。

八重則平安無事。

柳屋的親戚們都松了一口氣,老板夫人平安無事,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三次屋三五郎也漸漸恢復正常,看來毫無大礙。他認為這一切多虧那位禦行幫忙,亟欲向他道謝,找了又找,才發現他早已離開驛站。原來沒等到天亮,禦行就帶著百介一起離開了。柳屋一家人在品川四處搜尋,就是沒找到那位禦行。

最後眾人在宗祠住持覺全和尚的帶領下,召來附近眾多僧侶,隆重舉行吊慰吉兵衛的法會。就連千體荒神堂住持等法師,都參加了這場跨越不同宗派的法會。

據說這場法會可謂盛況空前。

之後,眾人擇一良辰吉日,在曾鬧過鬼的中庭蓋起一棟新的柳樹祠堂。

據說在開工動土時,從地底挖出兩具破碎的骨骸。大家都嚇了一跳,原來這就是那位禦行所說的冤魂詛咒。眾人便一改初衷蓋起了墳墓,虔敬地供養這兩具遺骨。

八重後來順利產下一名男嬰。

成為吉兵衛的遺腹子——也就是家業繼承人之母的八重,名副其實地成了柳屋的老板娘。她廣受各界好評,中庭的柳樹更是益發繁茂,柳屋的生意也依舊興隆,甚至較昔日更為繁盛。

吉兵衛歿後半年,北品川終於恢復平靜。

在一座眺望品川驛站入口的小山丘上,可以看到三個人影。

“結果還不賴嘛。”阿銀說道。

又市眼睛往上翻,看著阿銀,一臉滿足地笑著說:“這下八重也可以安心了。吉兵衛的親戚看起來都還挺正派的。而且,咱們也完成了阿文的請托。”

“給晚了點,還請包涵。這是余款。”

阿銀說著,從背在背後的箱中掏出一堆以紗布包裹的金子。

“和前幾次一樣,我還是完全搞不清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收下金子的謎題作家百介一臉困惑地說道,“我只知道當時的幽靈是阿銀假扮的,而鬼火其實是又市拿火把造的假,接下來我又照你們吩咐演了一段戲,對整個過程卻完全無法理解。和前幾次一樣,我很懷疑,這次我是否真的幫到忙?這些金子,我真有資格收下嗎?”

百介一副受之有愧的表情。

“幹嗎說這些傻話呀?百介先生,你可是幫了大忙呢。喜美以及阿澄之子的行蹤不就是你查出來的嗎?阿銀,你說是不是?”

“是呀。”阿銀嬌滴滴地說道,“而且也多虧你幫忙,我們才能證明阿文的事是真的。不過,也多虧喜美平安無事。畢竟她是唯一存活的證人。”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那位阿文小姐委托咱們的事——”百介語帶尷尬地說,“那位阿文,不就是吉兵衛的第三任妻室嗎?她好像生了一個名叫莊太郎的兒子,後來孩子因病過世,阿文也因此精神錯亂,逃離柳屋。是吧?”

“沒錯。不過,與其說她是精神錯亂,毋寧說是被嚇得差點精神錯亂。所以,阿文逃離柳屋後還能活到今日,連她自己都大呼不可思議。”

“被嚇得差點精神錯亂?她到底委托你們辦什麽事?”

“幫她的孩子報仇呀。”

又市回答。

“她的兒子——不是病死的嗎?”

“不是。我聽到阿銀提到這件事時,也覺得很奇怪,再怎麽說都不可能,還猜想是不是那女人因喪子悲傷過度而產生的幻想。可是後來才了解,殺害阿文孩子的人竟然是——竟然就是吉兵衛。”

又市說道。

百介聞言驚訝得嘴都合不攏。

“可、可是吉兵衛不是很疼孩子嗎?而且他再怎麽看都不像是會幹這種事的人。”

“看起來是真的不像。”又市眯著眼睛,皺著一張臉說道,“但阿文確稱是他幹的。不僅如此,殺害第一個孩子的也不是什麽柳樹精,而是吉兵衛本人。”

這下百介的嘴張得更大了。

“真、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吉兵衛為人一如風評,可謂知書達理,亦深諳經商之道,而且他待人和善,不僅對女人體貼備至,也生得相貌堂堂,據傳還特別疼小孩。聽說頭一任妻子懷孕那陣子,他可是高興得不得了呢,卻沒想到——”

“沒想到什麽?”

“沒想到他的高興只持續到孩子出生為止。這件事情其實是吉兵衛後來自己向阿文坦承的,他說只要看到孩子的臉,就會湧起一股難以抑制的沖動。”

“沖動?”

“一股想把孩子殺掉的沖動。”

“這、這怎麽可能?”

“把孩子活活揍死,或掐斷孩兒的脖子,那沖動如此強烈,完全無法抑制。吉兵衛自己也說,他還有理性時,確實覺得孩兒很可愛,也會禁不住想疼疼,但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會湧起一股抵擋不住的古怪意念。一般而言這種事不會有人相信,就連吉兵衛自己原本也無法相信。他告訴阿文,其實他也不想憎恨、折磨或者殺掉孩子,只是有想破壞什麽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