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右衛門狸 五

伊奘諾神社後頭,茂密蒼郁的森林之中,有座剛砌好的土冢,周圍圍著四個正在擦汗的人影。

一個是作旅行裝扮的年輕人,他就是謎題作家山岡百介。

另一個在這深山中頗顯突兀,是一個身穿時髦的江戶紫和服、肩披草色披肩的年輕女人,也就是市村家中那位標致的女傭——巡回藝伎阿銀。

她身旁則是一個穿絲質白衣、胸前掛著偈箱、頭裹行者頭巾的修行者,也就是妖怪六右衛門狸——詐術師又市。

最後一個是身穿直條紋和服、外披褐色外套的矮個子老頭治平,也就是自稱芝右衛門狸的老頭。

蹲在地上的治平以手中圓鍬拍打土冢四周,並緩緩回頭望向阿銀。阿銀則拔出插在背上小箱子中的曼殊沙華,輕輕放在土冢上。

丁零——

又市搖了一下搖鈴。

“禦行——奉為——”

百介雙手合十,為死者默禱。

“真是個可憐的家夥。”治平說道,“他真的是無藥可醫嗎?”

“無藥可醫。就算醫好了,想必也只會繼續痛苦。死在他刀下的人不能復活,這家夥當然也就不可饒恕。他連女娃的腦袋都給劈成兩半,哪可能恢復正常?”

又市回答。

“說得也是。”

治平伸著懶腰應和道。

百介一臉困惑地問:

“這裏頭埋的是誰?”

“這家夥來自尾張。提到尾張,不消說,就是禦三家的成員。其他的我就不多說了。”

“那麽,這位就是將、將軍的……”

這時阿銀以纖細的手指按住百介的嘴,說道:

“你這個作家還真是沒常識呀。這只可惡的瘋狸貓,也就是這個名叫松平長二郎的惡棍,據說是前任大將軍出外遊山玩水時與農家女所生。是有這種說法啦,但真相如何就不得而知了。是吧,又市?”

“嗯。”

又市回答。

“他的父親是何人、家世如何顯赫都不重要。畢竟真相無人知曉,即使知道也無法改變什麽。可惜的是,他因自己身世不明而走上了邪路。看樣子,這家夥的父親身份確實不低,但是否就是大將軍,則無人能證實。只是,他一廂情願地認定這是事實,周圍也出現一堆跟屁蟲,個個想沾他的光,利用他吃香喝辣。”

“所以,就是這些跟屁蟲把他塑造成將軍私生子的?”

“搞不好他真的是大將軍所生。”治平說,“但這終究是噩夢一場。事情哪有那麽簡單?那些利欲熏心的家夥,好的時候拼命阿諛奉承,一看到苗頭不對,卻逃得比誰都快。”

治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繼續說道:

“結果,這家夥就因此瘋了。他認為自己乃身份低賤的母親所生,所以才無法成為大將軍,就把隱居的母親找出來殺了,接下來就開始胡作非為。總之,他其實是活在一場莫名其妙的白日夢裏。當然,自此他反而成為大人物的負擔、眼中釘。這家夥以將軍自居,完全不聽別人所言。大家拿他沒轍,只好派幾名武士保護他,將他放逐。表面上的說辭是,要他先蟄伏一陣子,靜候時機成熟。”

“京都某重要人士收留了他,指的就是這個?”

“沒錯。”阿銀點點頭說道,“還不是因為利欲熏心才會受騙。”

“完全不知道這家夥是個什麽樣的人。”阿銀眯著眼斜望向土冢,繼續說道,“聽起來好像是個不錯的安排,但武士們其實都沒什麽腦子,收留這家夥根本撐不到三天。這家夥脾氣太壞,認為招待稍有不周便開始大吵大鬧。為了討好他,一群人簇擁他前往丸山一帶遊玩,卻與當地居民起了糾紛,最後他竟然殺了附近鎮上的一個姑娘。”

“他在京都總共殺了十個人。”治平說道。

“長二郎一再瘋狂殺人,只好逃到大阪,結果在那裏被捕。但是官府根本不敢處罰他,因為他身上有這個。”

又市從偈箱中取出一張書狀,書狀上有葵花紋章。

“哦,上頭有將軍的官印與署名,那麽這是——”

“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不過對一般武士而言,這種東西是非常尊貴的。只要出示這張東西,大家對他的身份就會深信不疑。”

又市說到這裏,便將書狀撕得粉碎,朝空中一拋。在空中飛揚的紙片緩緩掉落地面。

“裏頭寫的是什麽我可沒看,反正跟我們這種人沒有關系。更何況,這種東西隨時都可偽造。”

“偽造,這我可不敢。”

治平說道。

“我可沒拜托你。”

又市回答。

“反正,這種東西就把它撕個粉碎吧。”

“話說回來,德島藩主為什麽要庇護他?”

“這個嘛。”

這下又市含糊其詞地裝起了糊塗。

治平拍拍百介的肩膀,說道:

“大人物在想什麽,像咱們這種卑賤人等是無法了解的。不過,這件差事還真是累人哪。弄得如此復雜,從籌劃到完成足足花了咱們半年時間。如果是要咱們偷什麽東西,完成這樣的大差事至少可以換個一千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