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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日 校內審判・開庭日

每年的終戰紀念日(注:1945年的8月15日,日本裕仁天皇通過電台發布詔書,宣布無條件投降。1963年5月14日,日本將8月15日定為“終戰紀念日”)必定是大晴天。

事實或許並非如此,只因昭和二十年八月十五日的大晴天在人們腦海中留下了太深的烙印。從很小的時候起,佐佐木禮子就一直聽家裏的老人講述那一天的事。而今天這個八月十五日,早晨醒來一拉開窗簾,她便不禁感嘆——

啊,果然是晴空萬裏。

開庭的時間為上午九點整。禮子做好充足的準備,穿著樸素的麻布西裝出席。

禮子向少年課課長申請了自今天起連續六天的帶薪休假。她打算從頭到尾將城東三中的校內審判看個遍。

城東第三中學體育館正門口只拉開了一扇移門,其他的門全都緊閉著。拉開的那扇移門前擺放著兩張長桌,上頭各豎立一塊標志牌,分別寫著“旁聽人員接待處”和“相關人員接待處”的字樣。炎炎烈日下,每個接待處各有三名男生守候。旁聽人員接待處的三名男生個子都很高,像踩著高蹺似的;另一邊的三名男生則都是小個子。兩組人員不僅個頭上有差別,連皮膚的曬黑程度也形成了鮮明對比。

禮子走到相關人員接待處的桌子前,對一名瘦弱得像小鳥一般的男生小聲問道:“我是要當證人的,但也想旁聽審判。可以在這兒報到嗎?”

“可以。”

禮子在對方遞來的本子上登記了自己的姓名,又用更小的聲音說:“你們,還有那邊的三位,都是二年級的學生嗎?”

“是的。我們是將棋社的,他們是籃球社的。”那男生說道。

“哦,你們各自的主將都當了陪審員,所以你們都來幫忙了。”

“您辛苦了,這邊請。”那男生對禮子鞠了一躬,指著入口處。

入口處的移門旁有一名穿校服的男生。他剃著涼快的板寸頭,眉宇間十分沉著,像門衛一樣站立著。

“早上好。”他遞上一張復印紙,上面有一排橫寫的粗體字:

「法庭內需遵守的事項」

“不用脫鞋,直接進去就好。”

“那之後的打掃不會很費事嗎?”

“大家會努力的。”

板寸頭的嘴角露出笑容。從他的襯衫袖子可以隱約看出隆起的肌肉。禮子的記憶裏並沒有這名學生。像他這樣的學生,不要說是當地警察署的少年課,估計連學校的保健室、教師辦公室和校長室都不會光顧吧。

禮子望了望體育館的內部。法庭設在前方靠近舞台的地方,正中央是法官席,在高出地板五十公分的位置擺放著一張大桌子,桌上鋪著白布。仔細一看,原來那桌子底下墊著好多張榻榻米。

法官席的近前分兩排放置著九把學生用的椅子,大概是從教室裏搬來充當陪審員席的。從那個位置後退兩米左右,右側是檢察官席位,左側是辯護人席位。這兩個席位的桌子也很大,卻沒有鋪白布。每張桌子上都規規矩矩地立著標志牌,一看就能明白。在檢察官和辯護人雙方席位的後方,還準備了帶滑輪的黑板。

現在是上午八點四十五分,四個席位上都沒有坐人。然而,整齊排列著大約一百來把折疊椅的旁聽席,上座率已達到一半以上。其中有一些學生,不過大多數都是成年人。

禮子做了個深呼吸。

開庭頭一天就有這麽多的旁聽者,說明校內審判相當受關注。不過,也許正因為是頭一天,才有不少家長想來看看情況。

“大家來得都很早啊。”

板寸頭點了點頭:“確實,大家出門都比較早。因為是隨便坐的。”

“哦,是為了來搶座位的。”禮子微笑道,“可大家都是從後面往前坐的嘛。”

旁聽席前面一半座位都空著。啊呀,有一個人大模大樣地坐在了最前面一排。他不就是楠山老師嗎?

“我是城東警察署的,預定作為證人出庭,不過法庭今天應該還不會傳喚我。你看我坐在哪裏好?”

“沒什麽特別的規定。挑您喜歡的位子坐吧。”

“謝謝!”道謝後,禮子又問道,“你是……”

“我叫山崎晉吾,在本法庭擔任法警。”

“練空手道的?”

他的體格鍛煉得比真正的法警還結實。

山崎法警笑了笑,說了聲“請坐吧”,催促禮子入座。此刻,他的身後已經排起了隊。

禮子自己也揀了個偏向辯護席靠後的座位。整個會場的氛圍讓人很難坐到前排去。她側身坐在椅子上,不動聲色地掃視一周全場。除楠山老師之外,看不到一張教師的臉。有些是大人帶著小孩來的,鄰座間的大人們小聲交談,小孩們交頭接耳。有五六個女生集中坐在靠辯護席一側的倒數第二排,正嬉笑著低聲歡鬧,簡直像在等待偶像歌星的演唱會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