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雛菊(第3/4頁)

女孩和睡著了時的樣子一般無二,眼睛閉著,根本看不出眼球早就已經被偷梁換柱,她嘴角的血漬被精心擦去,還抹上了淡淡的粉底,如果不是全身冰冷而又微微發青的皮膚,根本就不會知道女孩的生命早就已經終止。

好了,終於完工了。

他長長地籲了口氣,活動了一下僵硬發麻的脖頸,然後利索地摘下了乳膠手套,用力拋向了屋角的垃圾桶。

他微微一笑,如釋重負,心情也變得明顯有些愉悅了起來。他來來回回地在屋子裏忙碌的身影因為身後工作台上那盞台燈所發出的鵝黃色的光照緣故,被放大成了一個怪異而又修長的形狀,在對面白灰墻上不停地晃動著,一眼看去,像極了一個正在跳舞的木偶。而伴隨著舞蹈應聲而起的,是他隨口低低哼唱的歌謠聲,歌詞模模糊糊聽不太清楚。但是很顯然,他樂在其中。因為時不時地,他還會像電影鏡頭中所顯現出來的一般認認真真地擺上幾個定格造型。

可是,漸漸地,歌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響,到後來,幾乎變成了嘶喊,就仿佛要把深深壓抑在自己內心深處的痛苦全都發泄出來一般。一個字一個字,近乎咬牙切齒。

他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竟然是無聲的淚水。

他的雙手無力地垂落在身體的兩側。

自己的這一輩子,度日如年,其實早就已經生不如死。

痛苦的嗚咽聲隨即漸漸充斥了房間裏的每一個角落。

屋外,陰冷昏暗的夜空中,寒冷的北風拼命肆虐。

早上七點剛過,章桐已經解剖完了一具屍體,剩下的工作就是清潔和填寫屍檢報告了。她換上了一副新的手套,然後把這個因為醉酒而倒斃街頭的可憐人的屍體,用力地從解剖台上挪到旁邊的活動輪床上。

活動輪床上早就已經鋪好了一層厚厚的一次性墊子,這種藍色的無紡布墊子吸水性非常好。成本也不是很高,比起那種造價昂貴的裝屍袋來說,要劃算多了。

她又伸手拿過一條白色的床單抖開,輕輕蓋在屍體上。

這是一具無名屍體,男性,四十多歲的年紀,公路巡警發現他的時候,身上根本就找不到任何有效的可以用來證明他身份的東西。章桐一邊把屍體推進冷凍間,一邊心裏在想,還好,死者是在醉酒狀態下離開這個世界的,他不會有太多的意識,也就不會有太多的恐懼和痛苦了。

用力關上冷凍間沉重的不銹鋼大門後,她疲憊地籲了口氣,然後轉身拿起水管,擰開水龍頭,一刻不停地開始沖洗起了解剖屍體專用的工作台。不只是昨晚,已經有很長時間了,自己一直都沒有休息好。而潘健病倒了,身邊又沒有幫手,所以,她必須抓緊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來工作。她可不想自己的案頭堆滿了等著她處理的繁雜的文件,而通知出現場的電話鈴聲則隨時都有可能響起。

嘩嘩的水流聲開始在屋子裏四處回蕩,不銹鋼的工作台面在水流的沖刷下又一次變得鋥亮如新。緊接著,她又把分別裝滿了死者的體液、尿液、膽汁、血液的玻璃管以及一整盒切割分裝好的內臟放進冰箱。她現在暫時沒有時間去做這些後續工作。隔壁實驗室裏的無菌處理櫃中,和雛菊裝在同一個盒子裏的那兩個已經開始幹癟收縮的眼球讓她一直心緒不寧。雖然眼前這個死者的死因已經確定是醉酒後導致的嘔吐物回流所引起的機械性窒息死亡,隨後的屍檢報告上也會一字不差地呈現出這個結論,但是那些常規的毒物測試和組織分析還是要按部就班地去做的。章桐將血液檢測卡放進屋角工作台上的罩子內進行幹燥——不管是什麽案子,DNA都必須采集。接下來,她手腳麻利地清洗了手術用具和水槽,拖了地板,最後把自己消毒幹凈。

有時候,法醫的工作其實就是那麽簡單,甚至有些瑣碎不堪,日復一日,解剖屍體、消毒、清洗、打掃、化驗,最後寫屍檢報告。幹久了,就會變得有些麻木,情緒會變得異常平靜。

是啊,看多了生與死,自然也就變得平靜了。

章桐的心裏默默念叨著,走出了解剖室。

走廊裏靜悄悄的,除了頂頭的技師辦公室有人上班外,法醫處這邊幾乎空無一人。這幾天三樓在裝修,技師辦公室的小夥子們不得不搬到樓下來暫時和法醫做鄰居,可是盡管在同一樓層,也不會有人因此而願意和法醫處共用一個辦公室,並不迷信鬼神的小夥子們寧可使用頂頭那間沒有窗戶的空置小倉庫來度日。

此刻,頂頭辦公室的門推開了,一個身材敦厚、圓臉,皮膚略顯黝黑的年輕小夥子背著照相機,拎著工具箱匆匆忙忙地走了出來,擡頭看到了章桐,趕緊打招呼:“章主任,東大校園發現屍體,調度處要我們馬上過去。你接到電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