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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厭了,”她用麻木、疲乏的聲音說道,“老天啊,我真是聽厭了!”

“抱歉。我可不只是來插科打諢,表現自己有多聰明的。今天早上,你父親說要請我找到裏根,報酬是一千塊。這對我來說是很大一筆錢,可我辦不到。”

她的嘴巴猛地張開了。她的呼吸瞬間變得緊張、刺耳。“給我一根煙,”她口齒不清地說,“為什麽?”她喉頭的脈搏跳動起來。

我給了她一根煙,點燃火柴湊上去。她吸了一大口,疲倦地吐出煙來,之後她便徹底忘記了指間的香煙。那根煙她再也沒有吸。

“對了,失蹤人口調查局找不到他,”我說,“說明找他很難。他們辦不到的我也不可能辦到。”

“噢。”她的聲音裏透著一絲釋然。

“這是一個原因。失蹤人口調查局的人認為他是故意失蹤的,用他們的話說,案子已經‘落幕’。他們不認為是艾迪·馬爾斯殺了他。”

“誰說有人殺了他?”

“這就快說到了。”我說。

有那麽一瞬間,她的臉仿佛碎成了一片片,只看得到五官,卻沒有輪廓,失去了控制。她的嘴巴仿佛在預熱,下一步就是尖叫了。不過這狀態只出現了一瞬間。斯特恩伍德家族的血統之所以優秀,一定不僅僅體現在她的黑眼睛和莽脾氣上。

我站起身,抽走她指間的香煙,在煙灰缸裏按滅。隨後我拿出卡門的小手槍,小心翼翼地——小心得有些誇張——放到她裹著白色緞子的膝蓋上。我把槍放平,歪著頭退後一步,姿勢就像一個布置櫥窗的店員剛給模特脖子裏的圍巾打了個新造型,看看效果如何。

我又坐下了。她沒動。她一毫米一毫米地低下眼睛,看著手槍。

“傷不了人的,”我說,“五個彈膛都空了。她把子彈打光了。她對著我打光了子彈。”

她喉頭的脈搏劇烈跳動起來。她想說點什麽卻發不出聲音。她咽了下口水。

“大概離我五六英尺,”我說,“她真是個可愛的小東西,對吧?可惜我在槍裏裝的是空彈。”我陰險地咧嘴一笑。“我有預感,給她機會,她會朝我開槍的。”

她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這人太可怕了。”她說,“可怕。”

“是的。你是她的姐姐。對此你準備怎麽做?”

“你說的話,一個字也證明不了。”

“證明不了什麽?”

“她朝你開了槍。你說你跟她去了油井那邊,就你倆。你說的話,一個字也證明不了。”

“噢那個啊,”我說,“我沒想過要證明。我想的是另外一次——當時那把小手槍裏是有實彈的。”

她的眼睛是兩汪黑暗的池水,遠比黑暗還要空洞。

“我想的是裏根消失的那一天,”我說,“黃昏時候。他帶她去了那些老油井邊教她射擊,他把一只罐頭放在某個地方,讓她瞄準罐頭開槍,他則站在近處看她打靶。可她沒有朝著罐頭射。她調轉槍頭朝他開了槍,就跟今天她想朝我開槍一樣,原因也相同。”

她微微一動,槍滑下了她的膝蓋,掉在了地上。那是我這輩子聽到過的最響的聲音之一。她目不轉睛看著我的臉。她低聲細語起來,聲音拖得很長,透著痛苦。“卡門!……仁慈的上帝啊,卡門!……為什麽啊!”

“我真的有必要告訴你她為什麽要朝我開槍嗎?”

“是的,”她的眼神依舊很可怕,“恐——恐怕你得告訴我。”

“前天晚上我回到家時,她在我屋裏。她騙樓管放她進來等我。她躺在我床上——沒穿衣服。我揪著她的耳朵趕她出去了。我想裏根曾經也對她做過同樣的事。但你是不能對卡門那樣的。”

她抿緊嘴唇,猶猶豫豫地想舔一舔。這讓她有那麽一刻看上去像個受驚的孩子。她的面頰線條分明起來,她緩緩擡起一只手,仿佛擡的是牽線木偶的手似的,手指僵硬地慢慢抓緊領口的白色毛絨。她緊緊抓著毛絨,裹住她的喉嚨。之後她只是坐在那兒出神看著。

“錢,”她用低啞的聲音說,“你應該是想要錢吧?”

“多少錢?”我盡量避免嘲笑的語氣。

“一萬五千塊怎麽樣?”

我點點頭。“這數目差不多。查出來就是這個數。卡門開槍打死拉斯蒂的時候他身上就裝了這點錢。艾迪·馬爾斯應你的請求,派卡尼諾來處理屍體,他的報酬也是這點錢。但比起艾迪盼著有朝一日可以到手的數額來,這筆錢只是個零頭,對吧?”

“你個狗娘養的!”她說。

“嗯——哼。我腦子很好使。我不講感情也無所顧忌。我只在乎錢。我是如此貪錢,為了二十五塊錢一天和多數花在加油及喝酒上的其他花銷,我甘願獨自研究案子的所有細節;我賭上我的整個未來,承受著警察和艾迪·馬爾斯及其手下的恨意,我躲避子彈,挨鐵棍暴打,還說道,非常感謝,如果你還有別的麻煩,希望能想到我,我留一張名片給你吧,萬一有事呢。我做這一切就為了二十五塊錢一天——也許只再要一點錢來保護一個傷心欲絕、疾病纏身的老人血液裏僅存的那一絲尊嚴,我認為他的血不是毒液,盡管他的兩個小女兒有點管不住,總還不是性變態和殺人犯。這讓我成了個狗娘養的。沒關系。對此我一點也不在乎。各種身材各種樣子的人都用這話罵過我,包括你的小妹妹。因為我不肯跟她上床,她罵我的話比這個還難聽。我從你父親那裏拿到了五百塊,我並沒有問他要,不過他付得起。如果我能找到裏根,那就又能拿到一千塊。現在你要給我一萬五千塊。這下我變成大亨了。有了一萬五千塊,我可以買一套房子、一輛新車和四套衣服。沒準我甚至可以度個假,不用擔心錯過一樁案子。棒極了。你付這筆錢是要我幹嗎來著?我可以繼續當狗娘養的嗎?還是非得做一個紳士,就像那天晚上爛在車裏的那個醉鬼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