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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錢給我。”

她的聲音蓋過了那輛灰色普利茅斯顫動的發動機聲,雨滴則不斷拍打著車前蓋。布羅克斯威爾希爾淡綠色塔樓頂上的紫色燈光又高又遠,安詳而孤僻地聳立在這座黑暗、濕淋淋的城市之外。她伸出戴黑手套的手,我把鈔票放了上去。她低頭借著儀表盤暗弱的燈光點了點錢。提包哢噠打開,又哢噠關上了。她虛弱地呼出一口氣,那氣息剛到嘴邊就消散了。她朝我身邊靠了靠。

“我走了,警探。我要上路了。有了這筆錢我就能遠走高飛,老天啊,來得真是及時。哈利怎麽了?”

“跟你說他逃走了。卡尼諾不知怎的知道了他的行蹤。別管哈利了。錢付了,該告訴我情報了。”

“會告訴你的。上上個禮拜天,我和喬在山麓大街上開車。當時不早了,路燈都亮了,像往常一樣,到處都是車。我們駛過一輛小轎車,我看到是個姑娘在駕駛。旁邊有個男的,深色頭發,挺矮。那是個金發姑娘。我見過她。她是艾迪·馬爾斯的老婆。那男的是卡尼諾。這兩人,只要你見過,保管哪個都忘不了。喬開在前面跟蹤起那輛車來。幹那個他很拿手。卡尼諾那條看門狗是帶她出門兜風來了。朝裏阿利特東邊開了一英裏左右,路拐向了丘陵地帶。往南是橘子林,可往北卻啥也沒有,荒涼得像地獄的後院兒,有座生產殺蟲劑的氰化物工廠傍山而建。一下公路就能看到一間小小的修車和噴漆的店鋪,老板名叫阿爾特·哈克。很可能是窩藏贓車的地方。稍遠點是一幢木板房,房子再過去就只見丘陵山地、裸露的石頭地表和綿延幾英裏的化工廠了。那就是她的藏身之處。他們打了個彎駛下公路,喬調轉車頭返回,發現他們拐入的正是那幢木板房所在的地方。我倆在那邊坐了半個小時,看著一輛又一輛開過的車。沒人走出來。眼看天色很黑了,喬只好偷偷溜過去看了一眼。他說屋裏亮著燈,還開著收音機,門前就停了一輛車,就是那輛小轎車。於是我們就撤了。”

她的話告一段落,我聽著威爾希爾大街上“刷刷刷”的車胎摩擦聲。我說:“沒準他們已經換地方了,不過你能提供的也就是這麽些了——多的應該沒有了。想必你是認識她的,對吧?”

“要是你見過她,第二次見面時準不會認錯。再見,警探,祝我好運吧。我近來遭了不少罪。”

“可不是麽。”說完,我走到馬路對面上了自己的車。

那輛灰色普利茅斯向前駛去,加速猛沖轉過街角,開上日落大道。引擎聲漸漸遠去,隨之一同遠去的還有金發女郎艾格尼絲,從此,她的名字不再與我有任何關系。死了三個男人,蓋革、布羅迪和哈利·瓊斯,如今,這個女人在雨中駕車飛馳,包裏裝了兩百塊錢,誰也不知道她的行蹤。我發動汽車,開去市中心吃飯。在雨中行駛四十英裏是段長路,而且我還希望把車開回來呢。

我往北過了橋,開進了帕薩迪納,等穿過帕薩迪納,我幾乎是立刻身處橘子林中了。雨滴翻著跟頭,在車前燈上濺起有力的白色水花。雨刮器來不及刷幹凈玻璃,視線始終很模糊。可即便是這淋漓濕透的黑暗也無法遮擋那些橘子樹的完美線條,它們沿著道路滾滾而去,仿佛無窮無盡的輪輻戳進夜空。

往來車輛發出撕心裂肺的嘶嘶聲,濺起汙穢的泥漿水。汽車顛簸著經過一個小鎮,四處盡是屠宰場和牲口棚,鐵道的岔線穿梭其間。果林漸漸稀疏,越往南橘樹越少,路面徐徐上升,氣溫轉冷,北邊,蜷伏的黑色丘陵離得更近了,凜冽的寒風從山麓兩側猛掃下來。過了一會兒,黑暗裏依稀出現黃色的亮光,原來是兩盞蒸汽燈高懸在半空中,中間有塊霓虹標牌:“歡迎來到裏阿利特。”

那些木板房和一條寬闊的主幹道遠遠相隔,接著突然出現了一堆店鋪,透過起霧的車玻璃,我看到一爿雜貨店亮著幾盞燈。電影院門口的車停得跟一窩蒼蠅似的,街角有家黑魆魆的銀行,裝了一台時鐘突在人行道上方,人群站在雨裏看著窗戶,好像裏面在演戲一樣。我繼續趕路。曠野再次包圍了我。

命運主導了整台戲。出了裏阿利特,剛過大約一英裏,開進一個彎道時我上了大雨的當,跟路肩靠得太近了。伴隨著一聲尖利的狂嘯,我的右前胎爆了。我還沒來得及刹車,右後胎也爆了。車在我的緊急制動下停了,一半在人行道上,一半在路肩上,我鉆了出來,打開手電照了照。兩個輪胎癟了,可備胎只有一個。赫然出現在前胎上的,是一只大號鍍鋅圖釘扁平的屁股。

圖釘在人行道上扔了一地。有人把它們往邊上掃了,但掃得還不夠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