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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抿了一口酒,點點頭。看得見他蒼白瘦削的喉頭有脈搏在跳動,頻率卻緩慢得幾乎根本稱不上是脈搏了。一個老人,三分之二已入了土,還堅定地相信自己撐得下去。

“你的推論?”他突然厲聲發問。

“是我的話,我會付他錢。”

“為什麽?”

“這是花一點小錢就能解決一大堆麻煩的問題。內情是一定有的。但沒人能傷您的心,除非您現在已經傷心了。而且得許許多多騙子花許許多多時間不斷訛詐您,您才會有吃虧的感覺。”

“我是有自尊心的,先生。”他冷冷地說。

“有些人就指著這點呢。捉弄你們這是最簡單的辦法。要麽利用自尊心,要麽靠警察。除非您能揭穿騙局,蓋革完全可以用這些字據討債。但他沒有那麽做,反而把字據寄贈給您,還承認這些是賭債;即便字據他還留著,這樣也給了你辯護的機會。如果他是個惡人,他思路很清晰;如果他是個老實人,只是兼職做點貸款罷了,這筆錢應該歸他。剛才說的那個讓您付了五千塊的喬·布羅迪是什麽人?”

“某個賭徒。我記不太清了。諾裏斯應該知道。我的管家。”

“兩個女兒手上有錢嗎,將軍?”

“維維安有,但並不很多。卡門還沒成年,將來能拿到母親的遺產。我給她倆零花錢很大方。”

我說:“如果您想擺脫這個蓋革,我能辦到。不管他是誰,手裏頭有什麽把柄。在付給我的酬勞之外,還會讓您損失一點錢。當然您也落不著什麽好處。他們這種人不是靠收買能頂事的。您已經進了他們的優質人選名錄了。”

“知道了。”他聳了聳褪色紅浴袍裏寬闊瘦削的肩膀,“剛才你說要付他錢。現在你又說我落不著什麽好處。”

“我的意思是,忍受一定程度的敲詐還是相對劃算和容易的。就是這樣。”

“恐怕我是個相當缺乏耐心的人,馬洛先生。你怎麽收費?”

“二十五塊一天,外加其他開銷——碰上走運的日子。”

“知道了。這價格就能除掉背上的腫瘤,好像挺公道的。這手術是個細致活兒。但願你明白這點。你做手術的時候會盡可能不驚動病人吧?瘤子有好幾個呢,馬洛先生。”

我喝掉第二杯酒,抹了抹嘴巴和臉。兩杯白蘭地下肚,高溫卻不見絲毫緩解。將軍朝我眨著眼睛,拽了拽毯子邊緣。

“如果我覺得這家夥人還算正派,可以同他做交易嗎?”

“可以。事情現在交給你全權處理。我從來不做半吊子的事。”

“我會解決他的,”我說,“讓他感到大難臨頭。”

“相信你會的。現在得請你包涵了。我累了。”他伸手按下輪椅扶手上的電鈴。電線接入深綠色木箱邊蜿蜒盤繞的一根黑色電纜,蘭花在箱子裏生長,潰爛。他合上眼,又睜了開來,炯炯有神地盯視了片刻,一靠,舒舒服服埋進軟墊裏。他的眼皮再一次耷拉下來,不再關心我的存在。

我站起身,從濕漉漉的藤椅椅背上拎起外套,走進蘭花叢,出了兩扇門,站到屋外,深深吸了兩口十月的清新空氣。車庫那邊的司機已經不在了。管家踏著紅石板路而來,腳步輕盈暢快,背挺得像塊燙衣板。我縮攏身體穿上外套,看著他走過來。

走到離我兩英尺時他停下了腳步,正色道:“在你離開前,裏根太太想見見您,先生。至於報酬,將軍吩咐我盡管按合適的數目給你開張支票。”

“怎麽吩咐你的?”

他顯得有點困惑,隨後笑了。“啊,明白了,先生。顯然您是個偵探。聽他的電鈴聲就知道了。”

“你代他開支票?”

“我有這一特權。”

“那你應該有錢買塊像樣的墓地了。現在不收錢,謝謝。裏根太太為什麽要見我?”

他的藍眼睛平靜祥和地看了我一眼。“她對您到訪的目的有所誤解,先生。”

“誰告訴她我來了的?”

“從她房間的窗戶看得到暖房。她看見我倆進去了。我必須告訴她您是誰。”

“我可不喜歡這樣。”我說。

他的藍眼睛頓時充滿寒意。“您是想告訴我我的職責是什麽嗎,先生?”

“不是。只是覺得猜你到底在管哪些事很好玩。”

我們注視了對方片刻。他悒悒地瞪了我一眼,轉身走了。


[1]Valley Forge:美國“革命聖地”,以刺骨的嚴寒著稱。1777年,費城陷落,華盛頓率領敗兵殘將在此修整,凍死、開小差的士兵不計其數,是整個獨立戰爭裏最艱難的時光。

[2]Wilshire Boulevard:位於加州洛杉磯,商業樞紐,區域內的路段至少有4條車道。

[3]“天鵝絨”(velvet),也指投機賺得的意外之財。

[4]即愛爾蘭共和軍,全稱為Irish Republican Army,是謀求愛爾蘭脫離英國獨立的秘密組織,1936年被愛爾蘭自由邦宣布為非法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