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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你喪偶鰥居,有兩個女兒,都很漂亮,性子也都很野。一個女兒結了三次婚,最近一次嫁給了一個以前販賣私酒的人,道上的名字是拉斯蒂·裏根。我就聽說這麽多,將軍。”

“有沒有你聽了覺得不一般的地方?”

“也許是拉斯蒂·裏根那部分吧。不過我自己也總跟販賣私酒的人打交道。”

他淡淡一笑,很節約力氣。“我好像也是。我非常喜歡拉斯蒂。是個克朗梅爾來的愛爾蘭人,卷頭發、大塊頭,還有一雙憂郁的眼睛,笑的時候嘴巴咧得跟威爾希爾大道[2]一樣寬。第一印象覺得他也許就是你認為的那種人:一個偶然沾了‘天鵝絨’[3]的投機家。”

“你肯定很喜歡他,”我說,“都學會行話了。”

他把蒼白幹瘦的手插進毛毯邊緣。我拿掉唇間的煙蒂,喝光了酒。

“他是我生命的元氣——他還在的時候。他幾小時幾小時地陪著我,像頭豬一樣汗流浹背,用誇脫瓶喝酒,跟我講愛爾蘭革命的故事。他是I.R.A[4]的軍官。他留在美國甚至是非法的。那樁婚事當然很荒唐,可能就維系了不到一個月吧。我把家裏的秘密告訴你了,馬洛先生。”

“秘密到我這裏依然是秘密,”我說,“他後來怎麽了?”

老者木然看了我一眼。“一個月前,他走了。事出突然,沒有給任何人留話。沒有向我道別。有點傷人,不過他是在一所亂哄哄的學校裏長大的。總歸會有他的音信的。其間我又遭人敲詐了。”

我說:“又?”

他的手從毯子下面抽出來,捏著一只棕色信封。“拉斯蒂在的那陣,誰要是妄圖來敲詐我,只能認栽。他來的幾個月前——就是說九、十個月前吧——我給了一個名叫喬·布羅迪的人五千塊,讓他放過我的小女兒卡門。”

“啊。”我說。

他纖細的白眉動了動。“‘啊’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我說。

他繼續盯著我,眉頭半皺。接著說道:“把信拿去仔細看一看。酒請自便。”

我從他膝蓋上拿過信封,又坐下了。我擦幹掌心,捏著信封翻轉過來。收信人是:“加利福尼亞州西好萊塢區,阿爾塔·布雷亞新月街道3765號,蓋伊·斯特恩伍德將軍。”地址是傾斜的印刷體墨水字,像出自工程師之手。信封已經撕開。我打開信封,取出一張棕色名片和三條硬紙片。那是一張薄薄的棕色亞麻名片,印著金字:“阿瑟·格溫·蓋革先生”。沒有地址。左下角有行極小的字:“珍本書和豪華版本”。我把名片翻過來。背面又是一段傾斜的印刷體字:“親愛的閣下:雖然按照法律,隨此信附上的借條無法索取,但白紙黑字,賭債的立據想必您是希望承兌的。A·G·蓋革敬上。”

我看了看那幾條筆挺的白紙片。是些填了墨水字的本票,有好幾個日期,都是上個月,即九月上旬的。“一經要求,本人保證奉還阿瑟·格溫·蓋革先生或其指定方一千美元($1000.00),無利息。款項收訖。卡門·斯特恩伍德。”

這段話像是弱智寫的,字跡淩亂,七扭八歪,該畫句號的地方盡是小圈。我又給自己調了杯酒,抿了一口,把證物擱在旁邊。

“你的推論?”將軍問道。

“還沒有呢。這位阿瑟·格溫·蓋革是什麽人?”

“我一點頭緒都沒有。”

“卡門怎麽說的?”

“我還沒問她。不打算問。要是問她,她就會不好意思地咂自己的大拇指。”

我說:“我在大廳裏遇見她了。她就沖我那樣。她還要坐到我大腿上來。”

他的表情絲毫沒有變化。他交錯的雙手安詳地擱在毯子邊緣,待在那樣的高溫裏,我覺得自己快成了一盆新英格蘭大餐[5],可他好像連暖和都談不上。

“我說話得客氣一點嗎?”我問道,“還是隨意就好?”

“我可沒覺得你有什麽顧忌啊,馬洛先生。”

“姐妹倆常一起玩嗎?”

“應該不是。她們各走各的,通向毀滅的道路也略有不同。維維安被寵壞了,挑剔、精怪,心腸很硬。卡門還是個孩子,喜歡扯掉蒼蠅的翅膀。她們不講是非,就跟只貓一樣。我也不講。斯特恩伍德家的人都不講。接著說。”

“想必她們受過良好的教育。她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維維安上了幾個嫌貧愛富的好學校,然後進了大學。卡門上了半打學校,一家比一家開明,最後跟剛入學時沒啥兩樣。所有那些慣常的惡習,相信她倆都染上過,至今還沒改掉。如果身為家長的我聽起來有些歹毒,馬洛先生,那是因為我的生命已危在旦夕,容不下一點維多利亞時代的虛偽了。”他的頭向後一靠,眼睛閉上,又突然睜開來。“我也不必再多說,對於一個五十五歲才第一次當父親的人,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