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在“舞者”餐廳的露台上,幾只早起的鳥兒正準備喝它們的午餐飲料。二樓臨街的一面是透明玻璃,前面撐出了遮陽篷。我向前駕駛,開過了駛向日落大道的彎道,在一幢四方形兩層樓建築的街對面停下了車,這幢玫紅色的磚房有幾扇小小的白色鉛制的凸窗,前門處還有一座希臘式門廊,從街對面看起來,就像一個古色古香的錫制門把手。門的上方是扇形窗戶,上面一本正經地嵌著“謝裏頓·巴盧公司”幾個黑色的木頭字母。我鎖好車,穿過街道來到前門。這扇漆成白色的門又高又寬,鎖眼大得足以穿過只老鼠。這個鎖眼裏面是一把真正的鎖。我伸手去摸門環,可這家人似乎也預料到了這點。門環跟門是連成一體的,只是個裝飾。

於是,我拍了拍廊上一根有細長凹槽的白色柱子,打開門,徑直走入占了建築物整個前部的接待室。裏面擺著深色的仿古家具,還有許多椅子和靠墊包了類似印花棉布的長椅。窗邊掛著蕾絲窗簾,旁邊的印花棉布盒子與風格相似的家具相得益彰。地上鋪了一塊花地毯,有一群要見謝裏頓·巴盧先生的人正巴巴地等候著。

其中有些人歡欣鼓舞,充滿了希望。有些人似乎已經待了好多天。一個身材矮小、皮膚黝黑的女孩在角落裏拿著手帕抽泣。沒人注意到她。我從好幾個不錯的角度欣賞了她的側影之後,這夥人才認定我不是來采購也不是在這裏工作的人。

一個外表冷酷的紅發女郎慵懶地坐在一張亞當式寫字台[1]前,正在對著一部純白色電話機講話。我走上前去,她用那雙藍眼珠冷冷地白了我幾眼,隨後就盯著屋頂的飛檐。

“不,”她對電話那頭說。“不,很抱歉。我恐怕這不管用。實在、實在太忙了。”她掛了電話,在一張單子勾掉了什麽,接著又冷酷地打量起我來。

“早上好。我想見巴盧先生,”我說。我將自己的名片放在桌上。她捏著名片的一角,樂出聲來。

“今天?”她和藹可親地詢問道。“還是本周?”

“一般需要等多久?”

“有人已經等了六個月,”她小心翼翼地說。“能找別人幫忙嗎?”

“不行。”

“很抱歉。這不可能。下次再來拜訪,好嗎?感恩節前後。”她穿著一件白色毛料裙,紫紅色的絲綢襯衫上罩了件短袖黑色天鵝絨外衣。她的頭發如同熾熱的夕陽,她戴著黃寶石手鐲、黃寶石耳環,以及盾形的黃寶石宴會戒指。她的指甲顏色與襯衫顏色完全一致。她看上去仿佛花了好幾個禮拜才打扮妥當。

“我必須要見他,”我說。

她再次看了我的名片,粲然一笑。“大家都是這樣,”她說。“嗯——那個——馬洛先生。看看這些可愛的人吧。他們每個人都是打兩個小時前辦公室一開門就來到這兒等候了。”

“我有很重要的事。”

“毫無疑問。如果我可以問一下的話,是關於哪方面的?”

“我想兜售一點小道消息。”

她從一只水晶盒子裏抽出一支煙,然後用水晶打火機點燃。“兜售?你的意思是換錢——在好萊塢?”

“也許吧。”

“哪一類小道消息?別擔心會嚇到我。”

“有點下流,那個——怎麽稱呼——小姐,”我扭過脖子去看她桌上的銘牌。

“海倫·格雷迪,”她說。“好吧,一點含蓄的色情沒什麽壞處,不是嗎?”

“我可沒說是含蓄的。”

“簡而言之就是敲詐。”她嘆了口氣。“你他媽的為什麽不從這裏滾出去呢,夥計?在我派一群肥頭大耳的警察追捕你之前?”

我坐在她桌上的一角,抓了幾把她噴出的煙,再吹進她的頭發。她憤怒地往邊上一躲。“滾開,蠢貨。”她的聲音尖銳得幾乎可以刮掉油漆。

“哦,哦。你那典型的布爾茅爾學院[2]口音哪兒去了?”

她頭也沒回,尖聲尖氣地叫道:“範恩小姐。”

一個身材高挑、舉止優雅、皮膚黝黑的女孩擡頭望來,眼神傲慢無禮。她剛從一扇裝飾成彩繪玻璃窗的暗門中走出來。黑皮膚女孩走到近前,格雷迪小姐把我的名片遞給她:“斯平克。”

範恩小姐帶著名片返回了彩繪玻璃窗。

“坐下歇歇吧,大個子,”格雷迪小姐對我說。“你可能得等上一整個禮拜。”

我在一張包著印花棉布的翼式靠背椅上坐了下來,椅背比我的頭足足高出八英寸。坐在裏面讓我覺得縮頭縮腦的。格雷迪再次對我微笑,是那種邊緣磨得鋒利的笑容,然後再次俯身去聽電話。

我四下環顧。角落裏的小女孩停止了哭泣,正在一臉漠然地化妝。一個相貌出眾、個頭很高的家夥揮起一只優雅的手臂,盯著他的腕表,然後不急不慢地站起身。他將一頂淺灰色霍姆堡氈帽[3]吊兒郎當地戴在腦袋一側,檢查了一下他的黃色麂皮手套和銀質包頭手杖,然後慢悠悠地踱向一頭紅發的接待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