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孔雀酒吧開在臨街的位置,旁邊的禮品店櫥窗裏擺著滿滿一擱架水晶動物,在街燈的照射下熠熠生輝。酒吧的正面是玻璃磚塊砌成的,墻內嵌有一只彩色玻璃孔雀,散發著柔和的光。我走進去,繞過一面中國屏風,放眼看了看吧台,隨後坐在一間雅座朝外的位子上。燈光是琥珀色的,皮具是中國紅,每間雅座都有考究的塑料桌子。一間裏四個大兵正悶悶不樂地喝啤酒,目光有些呆滯,顯然是連喝酒都喝厭了。他們對面一間裏,兩個姑娘和兩個花裏胡哨的男人發出這地方唯一的聲響。我沒看到接近我頭腦中克麗斯特爾·金斯利形象的人。

一個眼神邪惡、臉像根被啃過的骨頭的幹瘦服務生把一塊印有孔雀圖案的餐巾放到我面前的桌上,還端來了一杯百加得雞尾酒。我抿了一小口,看了眼酒吧掛鐘的琥珀色鐘面。剛過一點十五分。

跟兩個姑娘坐一起的其中一個男人突然站了起來,昂首闊步出了門。只聽另一個男人道:

“你幹嗎非要罵他?”

傳來一個姑娘尖細的嗓音:“罵他?乖乖。誰讓他耍流氓!”

那個男人抱怨道:“好吧,那你也不是非得罵他,對嗎?”

一個大兵突然甕聲甕氣笑起來,隨後用棕色的手掌抹去了笑容,又喝了一點啤酒。我摸摸膝蓋窩。還是又燒又腫,但已經不怎麽麻了。

一個長著黑色大眼睛、身材矮小的白皮膚墨西哥男孩手拿報紙進來了。他一路小跑,匆匆奔過一間間雅座,想趕在酒保轟他出去前賣掉幾份報紙。我買了一份,從頭到尾瀏覽了一遍,想看看有沒有值得關注的謀殺案。並沒有。

我疊好報紙,擡起頭,這時一個穿著墨黑色便褲、黃色襯衫和灰色長外套,身材苗條的棕頭發女孩不知從哪兒走了出來,看都不看我就過去了。我想看清楚她的臉到底是似曾相識,抑或不過是準已經見過一萬次的消瘦、生硬、漂亮的標準類型。她繞過屏風,出了正門。兩分鐘後,那個墨西哥小男孩回來了。他飛快瞥了一眼酒保,旋即站到我面前。

“先生。”他說道,大眼睛裏透著狡黠。他向我打了個手勢,又小跑著溜出去了。

我把酒一口喝完,跟上他。那穿灰外套、黃襯衫和黑便褲的姑娘正站在禮品店前,盯著櫥窗。我出門時,她的眼珠動了動。我走過去站到她身旁。

她又看了看我。她的臉蒼白而疲憊。她的頭發比深棕色更深。她看向別處,對著窗玻璃說話。

“請把錢給我。”她呼出的氣讓平板玻璃結上了一層水汽。

我說:“我得知道你是誰。”

“你知道我是誰,”她輕聲說,“帶了多少?”

“五百。”

“不夠,”她說,“差遠了。快點給我。我在這兒等人來都等了半輩子了。”

“哪兒說話方便?”

“我們沒必要說話。把錢給我,往另一邊走就是了。”

“沒那麽簡單。我跑這趟是冒了很大風險的。作為補償,我好歹應該知道出了什麽事,自己的處境又怎樣。”

“滾你的,”她尖刻地說,“他為什麽不親自來?我不想說話。我只想走,越快越好。”

“你並不想他親自來。他很清楚,你連跟他通個電話都不願意。”

“沒錯。”她不耐煩道,搖了搖頭。

“但你必須跟我談談,”我說,“我可沒他那麽好打發。要麽跟我談,要麽跟警察談。沒別的選擇。我是個私家偵探,我也得給自己留後路。”

“行啊,他可真有能耐,”她說,“私家偵探什麽的。”她的聲音裏帶著低聲的譏笑。

“他盡力了。對他來說,知道該怎麽做並不容易。”

“你想談什麽?”

“談你,你幹了些什麽、去了哪裏,還有你的打算。諸如此類。小事情,不過很重要。”

她朝商店櫥窗上吐出一口氣,靜靜看著自己呼吸結成的水汽慢慢消失。

“我還是覺得,”她的聲音依然冷酷而空洞,“你把錢給我,讓我自己處理問題,那樣比較好。”

“不行。”

她又譏誚地瞥了我一眼。她煩躁地聳聳外套裏的肩。

“很好,如果非要那樣的話。我住在格蘭納達公寓,第八街朝北兩個街口。618室。給我十分鐘,我想一個人過去。”

“我有車。”

“我想一個人走。”她迅速轉身走了。

她走回街角,穿過大街,消失在一排胡椒樹下的路上。我坐到車上,給了她十分鐘時間,隨後點火發動。

格蘭納達公寓是建在街角的一棟醜陋的灰色大樓。入口處的平板玻璃門齊馬路高。我駛過街角,看到一個乳白色的球體上寫著“車庫”字樣。沿斜坡開進車庫,眼前出現一排排停好的車輛,悄然無聲裏透出陣陣刺鼻的橡膠味。一個瘦高瘦高的黑人從玻璃圍成的辦公室裏走出來,打量著我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