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身後傳來腳步聲,有人叫我的名字,我一直走到客廳中央。我停步,轉過身來,讓她能夠趕上。她上氣不接下氣,眼睛幾乎要從鏡片後跳出來,從高窗射入的一縷陽光照在她紅棕色的頭發上,發出奇特的光彩。

“馬洛先生?請停步!請別走。她需要您。她真的需要您!”

“我討人厭。今天上午你嘴唇上塗了唇彩。看上去很不錯。”

她抓住我的袖子。“請別走!”

“去她的!”我說,“讓她跳河吧,馬洛也會生氣的。讓她盡管去跳河,沒人攔她。無需動腦子,也別磨蹭。”

我低頭看著她拉住我袖子的手,在手上拍了拍。她馬上松開,眼神顯得很震驚。

“請別走,馬洛先生。她有麻煩了。她需要您的幫助。”

“我也有麻煩了。”我叫道,“我麻煩一大堆呢。你哭什麽呀?”

“哦,我真的喜歡她。我知道她粗暴、蠻橫,但她心很善。”

“去她的善心!”我說,“我不指望跟她親密到體驗她那顆善心的程度。她是個有張胖臉的老騙子。我已經受夠她了。我覺得她確實有麻煩,但我不想刨根問底。我需要她自己開口對我說。”

“哦,我肯定,只要您有點兒耐心——”

我無意識地用手攬住她的肩膀。她跳開三英尺遠,眼中露出恐慌的目光。

我們站在那兒,眼睛盯著對方,喘著大氣,我跟往常一樣張著嘴,她嘴巴抿得緊緊的,蒼白的小鼻孔顫動著。她臉色蒼白,好像是笨拙的化妝的結果。

“瞧你,”我慢慢地說,“你小時候遇到過可怕的事嗎?”

她馬上點了點頭。

“有人或有什麽事嚇著你了?”

她又點點頭。她小而白的牙齒咬著下嘴唇。

“以後你就一直這樣?”

她只是站在那兒,臉色慘白。

“聽著,”我說,“我不會做什麽來嚇你,永遠不會。”

她眼裏噙著淚水。

“要是我碰到了你,”我說,“也就像碰到了一把椅子或一扇門而已,說明不了什麽。明白了嗎?”

“是的。”她終於擠出了兩個字,滿含淚水的眼裏仍是掩飾不住的恐慌。“是的。”

“這我就放心了。”我說,“我沒事。別為我擔心。現在來說說萊斯利。他的心思在別的地方。你知道他人挺好——就我們對他的了解而言。對吧?”

“哦,是的。”她說,“是的,確實。”在她眼裏,萊斯利是優秀人物。而在我眼裏,他只是一攤鳥屎。

“現在來說說那位老酒鬼。”我說,“她粗暴,她厲害,她覺得她能夠為所欲為,她對你大聲訓斥,但她對你基本上還是不錯的,是吧?”

“哦,她對我不錯,馬洛先生。我就是想告訴您——”

“當然。那現在你為什麽還害怕呢?這個傷害過你的人,他還沒有走開?”

她手伸到嘴邊,咬著大拇指指肚,眼睛越過手指看著我,好像趴在陽台上看著外面。

“他死了。”她說,“他從——從——窗口跌下去了。”

我伸出右手讓她別說了。“哦,那個家夥。我聽說過他。忘了他,行嗎?”

“不行。”她說著鄭重地搖了搖頭。“我忘不了,我似乎根本忘不了。默多克夫人總讓我忘了他,她跟我長談過幾次讓我忘了,談了好久,但我就是忘不了。”

我大聲說:“要是她閉上她那張胖嘴,閉上好久,事情會好得多。她就是要你忘不了。”

她看上去很吃驚,也很難過。“哦,不會這樣。”她說,“我是他的秘書。她是他的妻子。他是她的第一個丈夫。她當然也忘不了。她怎麽能忘呢?”

我抓抓耳朵。這話似乎有點含糊其詞。她此刻表情漠然,從中我唯一能夠讀出的只是她並沒有意識到我在那裏。我是從什麽地方傳來的一個聲音,但不是一個實體的人。幾乎就是她自己頭腦裏的一個聲音。

這時我有了個奇特但不怎麽可靠的念頭。“聽著,”我說,“你有沒有遇到過什麽人對你有那種影響?某個人比其他人有更大的影響?”

她朝室內四下張望。我也跟著她看去。椅子下沒人,也沒有人從門或窗戶對我們偷窺。

“我為什麽要告訴您?”她呼吸急促地說。

“你可以不說。只是想知道你的感覺。”

“您能保證不告訴任何人——世界上的任何人,甚至不告訴默多克夫人嗎?”

“告訴誰也不告訴她。”我說,“我保證。”

她張開嘴,臉上露出一絲有趣而包含信賴的微笑,然而,出問題了。她的喉嚨凍結起來。她發出嘎嘎的聲音。事實上是牙齒咯咯響。

我想要幫她一把,但又擔心碰到她。我們站著。什麽也做不了。我們站著。我就像蜂鳥的一只閑置的鳥蛋般毫無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