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警察局墻上的喇叭嗡嗡響著,一個聲音說:“總台,測試。”哢嗒一聲,聲音停了。

探長傑西·布雷茲伸了個大懶腰,打著哈欠說:“晚了幾小時,是吧?”

我說:“是的。但我給你留了話,說我會晚到。我得去看牙醫。”

“坐下吧。”

他在室內一角有張小辦公桌,桌上比較零亂。他在桌後靠墻角坐著,左邊是一扇大窗,沒拉窗簾,右邊墻上掛了一個大日歷,大約齊眼高。已經過去的日子細心地用軟質的黑鉛筆劃去,這樣,布雷茲只要看一眼日歷就知道這是哪天。

斯潘格勒坐在旁邊一張稍小但更整潔的桌前。桌上有綠色的吸墨紙、一個石質筆架、一個小的黃銅日歷以及一個鮑魚殼,殼裏滿是煙灰、火柴梗和煙頭。斯潘格勒手裏拿著一把蘸水筆,朝墻邊一只坐墊有氈的一面投去,就像墨西哥刀客朝目標擲刀一樣。他投得並不準。那些筆沒有戳進墊子裏去。

這個房間有著這種房間慣有的味道:疏遠、無情,既不很臟,也不幹凈,沒有人情味。給警局一幢新樓,不出三個月,全部的房間就都會有這種味道。這裏必定有某種道理。

一位報道紐約警察的記者曾寫道,你一旦走進警局管轄區內,你就顯然走出了這個世界,進入了一個法外之地。

我坐下來。布雷茲從口袋裏摸出一支玻璃紙包著的雪茄,那套程序便開始了。我看著他按部就班地進行,一成不變,絲毫不差。他吸著煙,晃滅火柴,輕輕地放入一只黑色的玻璃煙灰缸裏,說:“哎,斯潘格勒。”

斯潘格勒轉過頭來,布雷茲轉過頭去。他們對視而笑。布雷茲拿雪茄指著我。

“瞧他出汗了。”他說。

斯潘格勒挪動腳步,轉身看我出汗。即使我在出汗,我也不知道。

“你們兩位可愛得就像一對打飛了的高爾夫球。”我說,“你們到底怎麽做到的?”

“少說俏皮話。”布雷茲說,“今天上午有點忙吧?”

“有點。”我說。

他仍然微笑著。斯潘格勒也微笑著。布雷茲似乎在品嘗什麽東西,他不願意咽下去。

最後,他清清嗓子,摸了下長滿雀斑的大臉,頭再轉一點,這樣,他不用對著我但可以看見我。他用一種模糊空洞的聲音說:

“亨奇招了。”

斯潘格勒轉身看著我。他坐在椅邊上,身子前傾,嘴巴張開,一副沾沾自喜甚或有點下流的樣子。

我說:“你們用什麽對付他——一把大鎬?”

“不是。”

他們倆都不說話,只是看著我。

“一個喔普[1]。”布雷茲說。

“一個什麽?”

“小夥子,你高興了吧?”布雷茲說。

“你們想告訴我呢,還是就坐在哪兒得意洋洋地看我怎麽高興?”

“我們想看別人高興。”布雷茲說,“這樣的機會不多。”

我往嘴裏塞了支煙,上下晃動著。

“我們用一個喔普對付他。”布雷茲說,“一個叫巴勒莫的喔普。”

“哦。有件事你知道嗎?”

“什麽?”布雷茲問。

“我剛想到警察的對話是怎麽回事。”

“什麽?”

“他們認為每一句出口的話都是雋言妙語。”

“而每一個逮到的壞蛋都是好壞蛋。”布雷茲平靜地說,“你想知道呢還是你只想說俏皮話?”

“我想知道。”

“那事情是這樣的。亨奇醉了。我是說他骨子裏醉了,而不只是一般的醉。醉透了。幾星期來,他就靠酒過日子。他不吃也不睡。生活裏只有酒。他已經到了這個程度,酒沒把他喝醉,反而讓他清醒。酒是他在現實世界裏最後的支撐。當他走到這一步,你把他的酒拿掉,不給他什麽東西支撐,他就是只迷失方向的布谷鳥了。”

我沒說什麽。斯潘格勒稚氣的臉上仍是那種不懷好意的表情。布雷茲彈彈雪茄,並沒有煙灰落下來,他又將雪茄塞進嘴裏,繼續說下去。

“他精神有問題,但我們並不想抓什麽有精神問題的人。這一點我們是很清楚的。我們要的是沒有任何精神方面問題記錄的人。”

“我還以為你們肯定亨奇是無辜的呢。”

布雷茲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那是昨天晚上的事。也許我開了點玩笑。然而到了夜裏,砰,亨奇瘋了。他們便把他弄到醫院,注射了鴉片。監獄醫生打的。這事你我兩個知道。記錄上沒有鴉片。明白了嗎?”

“很清楚。”我說。

“好吧。”他看上去對我的回答有所懷疑,但他熱衷於自己的話題,無暇顧及我的話。“今天上午,他沒事了。鴉片還有作用,這家夥臉色蒼白,但安靜多了。我們去看他。你怎麽樣,小子?你需要什麽嗎?隨便什麽東西?我們樂於給你去弄。他們在這兒待你不錯吧?你知道這一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