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狂妄自大

意外發生後,哈利曾問自己許多次,如果可以的話,他會不會願意交換命運。要是交換的話,他會成為那個在索克達路撞上欄柱的人,喪禮上有著哀傷的父母,以及滿滿的警方盛譽,格蘭區警局的走廊上還會掛著他的相片,雖然會隨著時間褪色,但仍是同事與家人心中的難忘回憶。

從許多方面來看,背負謊言活下去,比起好好承擔愧疚與羞恥感來說,是件更加無恥的事。因此,這不是一個相當誘人的選擇嗎?

但哈利知道他不會選擇交換。他很高興自己能活著。

他每天早上在醫院醒來時,意識會因為吃藥昏昏沉沉,腦袋一片空白,感覺發生了什麽很嚴重的事。就像什麽定律一樣,他會困在昏昏欲睡的狀況裏好一會兒,接著記憶產生反應,讓他知道自己是誰,人在哪裏,然後重建整個情況,帶來無情的恐懼感。而他下一個念頭,就是自己還活著,因此得繼續走下去,一切尚未結束。

出院後,他被囑咐要去看心理醫生。

“說實話,現在已經有點太遲了。”心理醫生說。“你的潛意識可能已經決定要怎麽面對發生的事,所以我們無法影響它所做出的決定。舉例來說,你的潛意識可能會選擇把事件給壓下來。不過,就算已經做出決定,我們還是可以試著改變它的想法。”

哈利只知道,他的潛意識告訴他,能活下去是件好事,所以不願意冒險讓心理醫生改變這個想法。因此這是他們第一次碰面,也是最後一次。

後來他學會了一件事。要與所有的感受抗衡,絕對是錯誤的對策。首先,他不確定自己真正的感覺──至少無法看清全貌,所以這就像是挑戰一只他根本看不見的怪物。再者,要是他把全面戰爭引導成小規模沖突,或許就能對敵人有多點認識,找出對方的弱點,隨著時間增長而將其擊敗,這麽做可以提高他的勝算。這就跟把紙裝進廢紙機一樣。要是一次放入太多,機器就會反應不過來,讓紙張卡住,接著停止運作,讓你不得不從頭來過。

哈利在一場難得參加的晚餐邀約上,認識了一名同事的朋友。他是當地公家機關的心理學家。哈利解釋自己對付情緒的方法時,讓他露出了詫異神情。

“戰爭?”他說。“碎紙機?”他像是真的很感興趣。

哈利睜開雙眼。第一道曙光從窗簾裏滲了進來。他望向手表。六點。無線電響起。

“這裏是D隊。C隊聽到請回答。”

哈利從沙發上跳起,一把抓起無線電話筒。

“D隊,這裏是霍利。怎麽了?”

“找到伊凡斯·懷特了。我們接到一名女子的匿名情報,說在英皇十字區看見他,所以我們派了三輛警車去逮他。現在正在問訊。”

“他說了什麽?”

“他否認一切。後來我們播放他與恩奎斯特小姐的電話錄音,他才告訴我們,他在八點後開著一輛白色豐田經過饑餓傑克三次,但始終沒看見她,所以只好放棄,開車回到他租的公寓。後來他去了一間夜店,我們就是在那裏找到他的。對了,那個匿名線人要我跟你打聲招呼。”

“我大概知道她是誰。她叫珊卓。你們有搜索他的公寓嗎?”

“有。什麽也沒發現。史密斯說,他曾看到同一輛白色豐田經過饑餓傑克三次。”

“為什麽他沒照事前安排,開那輛黑色的霍頓汽車?”

“伊凡斯說,那是他騙恩奎斯特小姐的,以防有人陷害他,這樣他才可以先繞幾圈,確認附近的情況。”

“好吧。我現在過去。打給其他人,叫他們起床好嗎?”

“他們兩小時前才開車回家,霍利。他們整晚沒睡,威金斯叫他們──”

“我才不管威金斯怎麽說。打給他們。”

他們換回了那台舊風扇。很難說休息了一陣子是否有所幫助;不管怎樣,它仍大聲作響,抗議自己從退休生活中被拉了回來。

會議結束了,但哈利仍坐在會議室中,腋下有著大片汗漬。他把電話放在面前桌上,緊閉雙眼,喃喃自語了一會兒,接著拿起話筒,撥下號碼。

“喂?”

“我是哈利·霍利。”

“哈利!很高興你起得那麽早,這是個好習慣。我一直在等你打來。你旁邊有人嗎?”

“只有我而已。”

電話兩端僅有沉重的呼吸聲。

“老兄,你盯上我了,對不對?”

“對,我已經知道好一陣子了。”

“做得很好,哈利。你打給我,是因為我手上有你想要的東西,對吧?”

“沒錯。”哈利抹去汗水。

“你知道我不得不把她抓走,哈利。”

“不。不,我不懂。”

“拜托,哈利,你又不是笨蛋。我一聽說有人在調查我,就知道那人肯定是你。為了你著想,我希望你夠聰明,知道該閉緊嘴巴。可以嗎,哈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