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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西沒法再看著那些面孔,但她感覺到原本的寂靜突然變成一片空白,變得虛無、了無生氣。就像是從夏天鳥兒到處鳴叫、微風吹拂樹葉的寧靜,掉進了北極地區萬物冰封那種浪費般的靜止。接著,就在她們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從一片死寂中傳來了一陣微弱的嘶嘶耳語聲,大家都在重復著那個名字。

“勞斯!”她們小聲竊語,“是勞斯!”

露西走到陽光下,渾身顫抖。這種戰栗聲讓她想起了冷風吹過雪地掄起冰碴子的聲音,甚至還聯想到自己的親身經歷:那是她在斯貝塞度過的一個復活節,因為錯過了去格蘭鎮的公交,他們必須走很長一段路才能到家。天空是鉛灰色的,凜冽的寒風刺骨,整個世界都上了層冰。現在的她,穿過陽光燦爛的院子,朝方院大門走去,就有一種離家很遠的感覺。在她眼中,天空就跟蘇格蘭三月暴風雨天氣時見到的一樣沉悶。有一瞬間,她希望自己就在家裏,坐在安靜的小客廳裏,安然度過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沒有問題困擾,也不會為別人的痛苦傷心。她心裏隨意想著要不要找個借口直接走人,也許明天早上來郵件時候是個好機會。但是她又像個小孩一樣,期待著星期五的匯報演出。她現在還有點個人興趣,只是想看看她們之前承諾過的那些新花樣。所有的高年級學生她都認識,低年級同學也認識許多。露西也跟她們聊過匯報演出的事情,分享著她們的害怕和期待,甚至還幫著他們做演出服。演出高潮、勝利的捧花、校園生活完滿結束,在沒有看到、經歷這些之前,她都不舍得離開。

露西已經脫離了大部隊,她們一撥人正朝著前屋走去。蕾格小姐卻從她身後走過來,在學生布告欄上貼了一張通知,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解脫似的說:“感謝上帝,終於結束了,一直想著這事兒都吃不下飯。”露西這才想起來,蕾格小姐的盤子上的確是剩了一大塊餡餅。

是啊,這就是人生。上帝在茵內斯眼前關上了一扇門,蕾格也沒能吃完她的布丁!

學生們還在餐廳吃飯,一個都沒出來。她們的胃口比教員們好上許多,通常要多吃十到十五分鐘。所以在露西回房間的路上,走廊裏還是空蕩蕩的。她已經下定決心要先離開學校,趕在學生們跑向田野之前,深入感受屬於田野的翠綠、潔白和金黃,嗅著山楂花的香味,躺在草地上,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讓人不由想起,世界這麽遼闊,縱然學院裏的紛紛擾擾那般激烈痛苦,但終會很快過去。在世界這個大環境下,這些根本微不足道。

露西換了雙更適合下田間的鞋,穿過“老房子”,跑下前面的台階,從前門走了出去,剛好避開從餐廳裏陸續出來的學生。“老房子”很安靜,所以她推測今天午飯後會客廳裏應該沒人。繞過“老房子”之後,她朝著體育館後面的田野走去,腦海中模模糊糊地湧現著畢靈頓鎮的小茶壺茶館。左手邊的山楂花籬笆開滿了像是奶油泡沫的花,而右手邊漫無邊際的金鳳花就是一片金色的海洋。榆樹各自紮根在紫色的陰影中,暖暖的陽光下,輕輕浮動,腳下的矮草與雛菊相映成趣。多麽美妙的世界啊,那麽和諧雅致,永遠都不會——噢,可憐的茵內斯!可憐的人兒!——永遠都不會被傾覆,被破壞。

就在她仍在糾結是跨過小橋,沿著小河下遊去畢靈頓鎮,還是沿上遊走去一個不知名的地方時,她看見了寶兒。寶兒站在橋中央觀察著水面,麻質的綠色連衣裙和那一頭金發,仿佛與陽光下的柳樹、陰影融為了一體,以至於露西起初都沒發現有人在那兒。露西走到樹蔭下,能看得更清楚些。她看見寶兒正看著她走過來,但卻沒有打招呼,這一點不像她的作風,讓露西有點膽怯。

“哈嘍,”露西說著,靠在了身旁的木圍欄上,“今天下午好美啊,對嗎?”一定要表現得這麽白癡嗎?她內心責問自己。

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一會兒,寶兒開口問道:“你事先知道這樣的安排嗎?”

“知道,”露西說,“我,我聽教員們談起過。”

“什麽時候?”

“昨天。”

“那你今天早上跟我們聊天時也是知情的?”

“是的,為什麽這麽問?”

“要是有人事先提醒她一下就好了。”

“提醒誰?”

“茵內斯,她在眾目睽睽之下顏面掃地肯定不好受。”

露西這才意識到,寶兒是氣瘋了。她之前從沒看過寶兒這樣,甚至都沒看過她發脾氣,可現在她氣得話都說不清了。

“我怎麽能那麽做呢?”露西義正詞嚴地說,莫名其妙要為一個自認為與她毫不相關的事情負責,她感到很沮喪,“在霍琪小姐公布之前就說出來,是對她的不忠。而且就我所知,她可能會改變主意。我跟她談過之後,她可能會再考慮……”她停了下來,突然意識到再說下去會牽扯到什麽。可寶兒也意識到了什麽,突然轉過頭來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