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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鈴叮咚叮咚響起,響亮刺耳的聲音經久不息,令人抓狂。

寂靜的走廊裏回蕩著校鈴的響聲,倒讓清早的寧靜顯得突兀起來。校鈴聲自小方庭四邊扇扇大開的窗戶中傳出,響徹整個靜謐的花園,園內灑滿陽光,枯草上還掛著露珠。

年輕的萍小姐(露西·萍)在床上微微扭動了一下,睜開一只迷蒙的灰色眼睛,伸手摸索著去拿她的手表,卻沒摸到。又睜開另一只眼睛繼續摸索,發現床邊似乎也沒有床頭櫃。沒有床頭櫃,當然沒有,她現在清醒過來了。

她昨晚就知道沒有床頭櫃,所以才把手表放在枕頭下面,這麽想著便又伸手往枕頭底下摸去。老天啊,校鈴實在太吵了!還是沒摸到手表,枕頭下面好像也沒有,可是明明應該在那裏的!她翻身掀開枕頭,下面只有一條藍白相間的亞麻小手帕。又放下枕頭仔細盯著床頭與墻壁的間隙,對,好像看到有個手表一樣的東西。露西上半身直直地趴在床上,一只手伸進間隙,剛好能夠到手表。她用食指和中指輕輕夾住手表,然後小心翼翼地將它夾了上來。要是手表這時候掉了,她就得從床上起來,爬到床底下去撿了。拿到手表後露西翻身松了口氣,志得意滿地高高舉著手表,臉上甚是得意。

手表上的指針指向五點半。

五點半!

露西驚得屏住呼吸,難以置信地張大眼睛。不,不可能,無論多麽熱愛運動,多麽熱衷辦學,都沒有任何學校會在五點半就開始響鈴。雖說在這個既沒床頭櫃也沒床頭燈的地方,什麽離譜事情都可能存在,但是五點半響鈴也太不實際了!她把手表貼在她那粉紅的小耳朵邊,手表嘀嗒嘀嗒正常地響著。她眯著眼睛,順著枕頭的方向,透過床鋪後方的窗戶望向花園。沒錯,果然還很早!外面正是大清早萬物沉寂靜止的場景!

昨晚,亨麗艾塔(霍琪·亨麗艾塔)威嚴地站在房門口對她說:“晚安,親愛的,孩子們都很喜歡聽你演講,明天見。”但她並沒有提到五點半響鈴的事情。

噢,好吧。感謝上天,反正倒黴的又不是自己。曾幾何時,露西也過著由各種鈴聲規範的生活,不過那都是將近二十年前的事了。現在,她只有在用她那精心修飾過的纖纖玉指按在門鈴上時,才會聽到鈴聲。校鈴聲由最初的嘈雜漸漸變得低沉,然後又恢復了寂靜。露西翻過身朝向墻壁,幸福地把頭埋進枕頭底下,反正校鈴聲又不關自己什麽事兒。草上掛著的露珠,還有外面所有的一切,都是屬於那些年輕人的——他們閃閃發光,正值燦爛年華,他們值得擁有這一切。而自己呢,還是再睡兩個小時吧。

露西長得如孩童般純真,粉紅的小圓臉,紐扣粒似的小鼻子,以及用隱形卷發夾卷著固定住的棕色鬈發。就為了弄這些鬈發,她昨晚可把自己折騰壞了。

漫長的火車旅途,與亨麗艾塔的再次見面,接著又是講課,這一連串事情讓露西覺得十分疲累。她心裏軟弱起來:反正頭發燙了才兩個月,一晚上不用卷發器,應該也沒什麽問題吧,而且自己很可能隔天用過午餐就離開這裏了。盡管這麽想,露西晚上還是用了十四個卷發器,以確保頭發的卷度,這樣做一方面是為了還擊心裏那個經常軟弱的自己,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盡心對待亨麗艾塔。此刻,露西不僅提醒自己要堅定信念(這抵消了她今早因放縱自己而產生的內疚情緒),並且對自己一直以來都不願讓亨麗艾塔失望的念頭佩服不已。那時在學校,讀四年級膽小稚嫩的她,就已經深深地崇拜著讀六年級的亨麗艾塔。亨麗艾塔天生就是當領導的料,她的天賦就在於懂得如何確保他人發揮所長。盡管她離校後接受的是秘書行政方面的訓練,但正因為具有這一天賦,她才能在對體育領域一竅不通的情況下,擔任體育學校的校長。在露西寫“那本書”之前,亨麗艾塔已經把她忘得一幹二凈,而她也完全遺忘了亨麗艾塔。

露西本人就是這樣定義它的——“那本書”。

露西自己對“那本書”依然感到有些意外。一直以來,露西的天職就是在大學教女學生法語。然而四年前,父親的辭世給她留下了每年二百五十英鎊的年金,她一手擦幹眼淚,一手便遞交了辭呈。收到辭呈的校長尖酸刻薄地對她說,投資這東西變化無常,再者,對於像露西這樣有教養有文化的體面人來說,二百五十英鎊的年金實在不足以度日。不過,露西還是堅持辭職了,並且遠遠搬離了卡姆登鎮,在攝政公園附近租了一套體面的公寓。每逢交煤氣費的日子,她便拿出靠自己偶爾教法語掙來的錢支付費用,其余的時間則全部用來閱讀心理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