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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簇盛開的玫瑰花從纖細的格子結構上吊下來,構成了墻紙的圖案,整個畫面透出搖搖欲墜的特征。事實上,這墻紙不但脫落了,而且還在風口晃動,讓這一特征越發明顯。風從哪裏來並非顯而易見的事,因為這小窗不但緊緊地關著,而且明顯可以看出,大約從本世紀初它被生產出來,然後初次裝入這間屋子架構時起,就未曾被打開過。五鬥櫃上有一面搖晃的小鏡子,第一眼看去還是個鏡子,第二眼就不是了。它會隨意地旋轉三百六十度,但卻什麽也照不出來。一張去年的紙板日歷折成四折可以限制它隨意旋轉,但是提高它的成像能力就肯定無能為力了。

櫃子的四個抽屜,有兩個可以打開,第三個沒了把手所以開不了,第四個則完全打不開。一個黑色的鐵制壁爐,裝飾著紅色的皺紋紙,由於時過境遷紙已變成了褐色。壁爐上方掛著一幅版畫,畫中半裸的維納斯正撫慰著全裸的丘比特。格蘭特想,如果天氣還不算很冷的話,那麽這幅畫就將讓人徹底感到寒冷刺骨。

他從小窗望去,下面的小港口裏聚集著漁船,灰色的海水沉悶地拍打著防波堤,灰蒙蒙的雨水敲打著鵝卵石,這讓他想起了克倫起居室裏的柴火。他考慮去床上待著好盡快暖和起來,可是又看了眼床後,打消了這個念頭。這張像薄板一樣的床上,鋪著一床白色蜂窩狀的薄棉被,顯得更像一張薄板了。在床腳的那頭,一個適合兒童搖籃的土耳其紅的棉被精心疊成一個樣式,棉被上印著格蘭特此前從未有幸見過的精致銅把手。

克拉達旅館。前往迪爾納諾的門戶。

格蘭特走下樓,撥了撥起居室裏冒著煙的火。有人用午飯的土豆皮壓住了爐火,所以他的努力毫無成效。怒火激起了他的訴求,用力搖著鈴。只見墻上某處的電線瘋狂地舞動,發出刺耳的聲音,但鈴沒有響。他走出起居室,來到大廳,呼嘯的風從前門的下縫颼颼地吹進來。他從未用如此激昂的決心來發出一陣喊聲,即使在蘇格蘭場他狀態最佳的時候也沒有過。一個年輕的女人從後面走出來,盯著他。她的臉有點像實際生活中的聖母馬利亞,而腿和身子一樣長。

她問道:“你在喊什麽?”

“沒有,我可沒喊。你聽到的是我的牙齒在打戰。在我的國家,起居室裏的火是用來取暖,不是用來燒垃圾。”

她看了他一會兒,好像在把他說的話翻譯成更易理解的語言,隨後走過他的身邊去瞧那火苗。

她說道:“哦,不會再這樣了。你等著,我去給你取點火來。”

她走了,再回來時用一個鏟子盛著廚房大部分燃燒著的爐火。在他把一些堆積的殘渣和蔬菜從壁爐裏移除前,她就將那團燃燒的物質倒在了上面。

她說道:“我去端些茶來,讓你暖和一下,托德先生去碼頭了,看船上的東西來了沒,馬上就回來。”

她安撫道,好像店主出現了就會自然而然地暖和起來。格蘭特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是她對待客人失禮所表示的歉意。

他坐在那兒看著廚房取來的火漸漸地奄奄一息,好像爐火這才意識到爐床裏被丟棄的土豆皮。他盡力從下面把一堆潮濕的黑色物質扒出來,以便提供助燃的風,但那東西紮紮實實地堆積在那兒。他看著火光慢慢熄滅,只有當風刮過把室內的空氣吸入煙囪時,才看見零星的紅光來回蠕動。他想穿上雨衣在雨中走走,在雨中散步應該會很愜意,但轉念想到了熱茶,便又留在了屋裏。

他看著爐火近一個小時,也沒見送茶來。不過店主N.托德從港口回來了。一個穿了件深藍色毛衣的小夥兒跟著他,手裏推著個獨輪車,載著很大的硬紙箱。他們一進屋就歡迎了客人。托德先生表示未曾想到會有客人在一年中的這個時間到來,他曾看見格蘭特從船上下來,當時以為他會住在島上的某戶人家,是來采集歌曲之類的。

他說“采集歌曲”這個詞的時候——一種很疏離的聲調無法評論——這讓格蘭特確信他不是本地人。

當被問及時,托德先生說他不是本地人。他在低地有一間還不錯的商業小旅館,但他更喜歡這間。看見客人吃驚的表情,他補充道:“說真的,格蘭特先生,我很煩那些總是敲著櫃台的人。你知道那種家夥一分鐘都等不了。到這裏,從沒人想過要敲櫃台。對於這裏的島民來說,今天、明天或下一周都一樣。當你想要辦些事的時候,偶爾會有點煩躁,但大多數時間都是舒適而又愜意。我的血壓也降了下來。”他留意到了火苗。“凱蒂安給你生的火太糟糕了,你最好來裏屋我的辦公室暖和一下。”

這時,凱蒂安從門口探進腦袋說,她一直在廚房燒水,因為廚房的火熄滅了,並且詢問格蘭特先生現在把他的茶和下午茶合在一起享用怎麽樣。格蘭特認為這的確不錯。當她離開去準備晚餐時,他向店主要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