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羅伯特明早要在七點四十五分用餐以便早一點兒到辦公室,這讓琳姨更為沮喪。這恰恰是法蘭柴思事件帶來的又一惡果。為了趕早班火車,為出遠門赴約,或者參加某個客戶的葬禮,這些都在情理之中。但是早早用餐只是為了像辦公室員工那樣早點兒投入工作,這真是一樁怪事,這不是布萊爾的風格。

羅伯特面帶笑容地走向安靜的商業街,陽光明媚,還沒有開始營業。他一直喜歡清晨的光景,在他看來這時候的米爾福德最美。在溫暖和煦的朝陽下,街景裏的粉紅、棕黑以及乳白看起來像一幅精美的水彩畫。春去夏至,走在人行道上,已經可以感覺到它向涼涼的空氣釋放的溫暖了。修剪過的萊姆樹枝葉也繁茂了。季節轉換,黑夜漸短,這對法蘭柴思的孤獨母女來說是好消息,他欣慰地想到。運氣好的話,也許夏日真正到來之時,她們已沉冤得雪,她們的家不再是被圍困的堡壘。

辦公室的門還鎖著,竟有一名高大瘦削、頭發灰白的男子倚在門邊,他骨瘦如柴,完全沒有那種年齡段男人慣有的圓滾肚子。

“早上好。”羅伯特說,“你是來找我的嗎?”

“不是的,”男子說,“是你想見我。”

“我?”

“至少你的電報是這麽說的。我猜你是布萊爾先生?”

“但你不可能現在就到這兒了呀!”羅伯特說。

“並不遠。”男子簡單說道。

“請進。”羅伯特說,試著踐行拉姆斯登先生簡明的做事風格。

進入辦公室,羅伯特打開上鎖的辦公桌抽屜時問道:“你用過早餐了嗎?”

“嗯,我在白鹿酒館吃了熏肉和雞蛋。”

“你能親自出馬,我感到萬分放心。”

“碰巧我剛處理完一個案子。而且凱文·麥克德莫特幫了我許多忙。”

是啊,凱文看起來邪惡而又過於忙碌,但他願意抽出時間幫助那些值得幫助之人,這一點和拉伯洛的主教截然不同,主教喜歡幫助不值得幫助的人。

“也許你應當先看看這份筆錄,”說著遞給拉姆斯登一份貝蒂·凱恩對警方做的筆錄,“然後我再具體講。”

拉姆斯登接過文件,坐在訪客椅上,與其說坐著不如說是蜷縮在那裏,對羅伯特的存在置若罔聞,這和凱文在聖保羅大教堂時同樣專注。羅伯特也開始工作,不禁嫉妒起他們那種專注力。

“布萊爾先生,可以講了嗎?”不一會兒他說。羅伯特給他講了剩余部分,包括那個女孩對房子及其主人的指證;羅伯特介入這個事件的始末;警察因證據不足而停止追索;萊斯利·韋恩的憤恨及《早間話題》報紙的公開披露;他自己對女孩親屬的調查結果;他發現女孩喜歡乘坐巴士閑逛,那段時間米爾福德的公交路線上的確有雙層巴士;還有他發現的X先生。

“你的工作就是挖掘出X先生的更多信息,拉姆斯登先生。那個大堂侍者艾伯特知道他長什麽樣子,這是那段時間旅館住宿登記名單。如果他真在米德蘭酒店住過,那就太好了,但是誰也不知道。告訴艾伯特是我要你找他的。我們認識很久了。”

“非常好。我現在就去拉伯洛。也許你可以借給我你的《早間話題》小報,我明天才能拿到那女孩的照片。”

“當然可以。你打算如何拿到她的照片呢?”

“方法很多。”

“羅伯特推斷蘇格蘭場接手女孩失蹤案時應該有照片,他在警場總部的好朋友可以幫他復印一張,所以他沒再細問。”

“那些雙層巴士的司機也許記得她,”拉姆斯登準備離開時說,“拉伯洛地區汽車服務站位於維多利亞街。”

九點半,事務所的員工紛紛到達——最先到的竟然是納維爾,他這一反常行為讓羅伯特很是驚訝。納維爾通常是最後一個到事務所,也是最後一個安定下來進入工作狀態的人。他總是到處溜達,先到後面他自己的小辦公室脫下外套,接著漫步到“辦公室”道早安,然後再晃到後面的“等候室”跟塔夫小姐打招呼,最後信步走進羅伯特的辦公室,站在那裏用拇指翻閱一卷郵寄過來的行業期刊,對當今英國時政長期破敗不堪的現狀評頭論足。羅伯特早已習慣在納維爾的評論中把他的晨報瀏覽一遍。但今天,納維爾卻準時來到事務所,走進他自己的辦公室,然後緊緊把門關上,開關抽屜的聲音足以證明,他已經立即投入工作中了。

塔夫小姐走了進來,拿著她的記事簿,戴著紮眼的白色彼得·潘領飾,於是羅伯特正常的一天開始了。二十年來,塔夫小姐一直是同一種裝扮,黑色工裝搭配彼得·潘領飾。現在若沒有它們,她看起來就像穿著便服一般,幾乎有失體面。每天早上,她都戴著嶄新的領飾,而前一天戴過的則在當天晚上清洗幹凈,準備晾幹後隔天再戴。只有在星期天,她才會打破這一慣例。曾經在一個星期天,羅伯特遇到了塔夫小姐,差點兒沒認出來,就因為那天她戴的是一件花邊領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