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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克莉絲汀·克雷指的蠟燭不是上床睡覺時舉著的那種,而是放在聖壇上的蠟燭,格蘭特心想。此時正是星期一下午,他驅車沿著堤岸疾速前往坦普爾。這位“神的兄弟”的會堂絕不是你所想的那種光禿禿的傳教帳篷,裏面掛著高貴的紫色亞麻布,裝飾著華麗壯觀的神龕。這些裝飾體現的僅僅是赫伯特個人對於戲劇化元素的熱愛,但事實證明卻在大多數州(除了肯塔基州)都招攬到了好生意。喜歡美觀和戲劇化元素的人們沉迷於此——不惜花費巨資。

克莉絲汀的一先令表現了她對赫伯特的鄙夷程度。赫伯特的神一次次否決她內心所需要的小東西,這一先令也許是她的還擊。

厄爾斯金先生的房子旁邊種著一棵懸鈴樹,小小的房間籠罩著霧蒙蒙的綠色燈光,格蘭特在這裏向這位律師說出了他的提議。他們希望能夠把赫伯特·哥特貝德引出來,這樣才能夠解決問題。而且他們使用的方法十分正派,所以律師先生不需要有什麽顧慮。愛德華勛爵也對此表示了許可。

然而律師卻支支吾吾的,倒不是因為他真的想要反對什麽,而是因為律師的責任就是從長遠出發考慮各種可能,對任何事直接表示同意都是極其不專業的。最後律師也同意引出赫伯特·哥特貝德。

格蘭特說:“非常好,那就交給您了。明天報紙的內容請您多費心。”說完他就離開了房間,暗自琢磨為什麽世界上明明已經有那麽多麻煩了,律師們還熱衷於制造麻煩呢。此刻可憐的格蘭特腦子裏就有一堆麻煩事。“你將麻煩纏身”,正如用紙牌幫人占蔔的女預言家說的那樣,他的境況的確如此。星期一很快就要過去了,依舊沒有任何跡象表明羅伯特·帝斯德爾還在人世。當天早上《號角報》已經發出了第一聲低號,第二天餓狼似的媒體都將朝他襲來。羅伯特·帝斯德爾在哪裏?警方為了找到他采取了哪些措施?公平地說,格蘭特內心不安,與其說是因為即將面臨公眾的指責,不如說是因為擔心帝斯德爾安危。前兩天他打心裏覺得帝斯德爾之所以沒有現身,是因為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洗清了嫌疑。

畢竟,在逃亡過程中看到報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現在疑慮像凜冽的寒風一般攪亂著他的思緒。帝斯德爾真可能出了什麽事,全英格蘭每個村莊每張報紙海報上都寫著“帝斯德爾無罪”“通緝犯無罪”。他怎麽可能看不見?現在無論是酒吧裏、火車車廂裏、公共汽車上還是家裏,這一新聞都是大家最熱衷討論的話題。但是帝斯德爾仍然沒有出現。自從上個星期三艾瑞卡開車把食物扔給他之後,誰都沒有見過他。後來星期四晚上,英格蘭迎來了近年來最猛烈的一場暴風雨,之後連續兩天刮風下雨。帝斯德爾拾走了艾瑞卡星期四留下的食物,但之後的食物他都沒有去取。艾瑞卡星期五留下的食物依舊在那裏,到星期六,已經成了一團濕乎乎的糨糊。格蘭特知道,艾瑞卡星期六一整天都在鄉間四處搜尋他的蹤跡。她像一只獵犬一樣迅速高效、鍥而不舍地搜尋每一個谷倉、每一個有可能藏身的庇護所。她堅定地認為,星期四晚上帝斯德爾一定找了一個地方藏身——沒有人可以在如此猛烈的暴風雨中幸免於難——而且既然星期四早上他去過那條白堊質小路,取她留下的食物,那他肯定不會走遠。

但是艾瑞卡的努力一無所獲。今天一群業余人員組成了一支搜索隊,進行大規模搜尋——因為警方抽不出警力了——但是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消息。格蘭特心中緩緩生出一絲恐懼,他用強烈的自我意識消除這一恐懼。但是這種感覺就像是荒野上的火焰,你把它撲滅了,卻又看見火苗從下面逃竄而走,在你的前方燃燒起來。

多佛那邊的進展也很緩慢,調查遇到了阻礙。一是因為不能冒犯貴族,二是因為不能打草驚蛇:前者是為了不牽涉無辜,後者是為了不驚動罪犯。如此這般情況,除了警察沒有任何人可以忍受。事情錯綜復雜。格蘭特和愛德華·錢普尼斯討論怎麽把和赫伯特引出來時,看著錢普尼斯平靜的臉龐——他的眉毛映射出一種特別的鎮定之感——他好幾次強行地克制了自己脫口而出的沖動。格蘭特想問錢普尼斯:“星期三晚上你到底身在何處?”錢普尼斯會怎樣呢?有點困惑地望著格蘭特,思考一會兒之後說:“我到多佛的那天晚上嗎?我和某某先生在某某地方啊。”錢普尼斯會意識到隱藏在這個問題背後的含義,同時他又會難以置信地望著格蘭特,由此格蘭特會覺得自己是世界上頭號傻瓜。更有甚者,當著愛德華·錢普尼斯的面,暗示他可能是殺死自己妻子的兇手,純粹是對他的一種冒犯。但是不跟他在一起時,那個畫面——一個男人站在花園裏,透過敞開的窗戶望著亮燈的房間——不停地浮現在格蘭特的腦海之中,次數多到他都不願承認。但是當著勛爵的面,這樣的想法顯得荒誕不經。在他派去的人弄清錢普尼斯那天晚上的行蹤或者調查無果之前,任何直接的詢問都必須先擱置。